晚上,江晴借口出去約人打麻將,找她的麻將搭子借了輛,朝南開去。
她問了下,這是理藍工化肥廠,這家工廠已經倒閉好多年,廢棄在宣淮最邊緣靠近鄉下的南邊,平常沒什麼人。
許知依知道地址後,決定去看一看。
車燈迸射在黑暗的夜中,浮沉飛舞,照亮前方。
越往南邊開,商鋪的燈光越少,隻剩下道路上的間隔很遠的路燈,下麵還有一群蟲子飛舞。
許知依隱約看到了那個工廠,隻是工廠那邊好像站著一批人,一群人抽著煙在交流著什麼。她果斷將車熄了火,停到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借著灌木叢藏身,貓腰悄悄過去。
在那兒的正是黃毛三人,抽著煙像是在等人,無聊地聊著天。
“那人怎麼還不來?”唇釘男吐了個煙圈,“不會找不到這裡吧?”
“這裡是偏了點。”綠豆眼朝四周看了看,“不過確實是個交貨的好地方,又是草又是山,那邊山上一條小路一直鑽就到還能到人多的地方,適合逃跑。”
“彆烏鴉嘴。”黃毛拍了下綠豆眼的手臂,抬頭看到山巒蟄伏於黑暗之中,問出了心中的疑問,“我在想一件事,你們說,為什麼那個田平不做了?”
“這貨這麼掙錢,他突然抽身,我總覺得不對勁。”
綠豆眼嘿嘿笑了聲:“這你們就不知道了,我上次悄悄偷聽到了。”
黃毛和唇釘男對視一眼,靠近聽綠豆眼老神在在地開口:“他不叫田平,真名叫任平富,不乾這行聽說是因為兒子想當警察,不敢讓兒子發現呢!”
“他在外麵販毒都能過政審?”唇釘男驚訝。
“隻要他沒案底就能過。”黃毛對這個倒是懂那麼點,“他做這個沒被發現,肯定沒案底。”
“對,不過要我說,仇哥當初也是真放心把這麼大一件事交給這個田平來,他一身細胳膊細腿,穿了襯衫跟畫本子裡那種文弱......文弱什麼來著?”
“書生!”唇釘男嫌棄地打了綠豆眼一下,“讓你多讀點書!”
綠豆眼嘶了一聲:“對,就是文弱書生。”
倒是黃毛,聽著他們的話嗤笑一聲:“你還真以為他吃素的?”
“他看著斯文好脾氣,其實狠著呢!”黃毛將剩下的煙一口氣抽完,吐著煙圈將煙蒂丟到地上用腳蹍滅,“今天白天那男的欠六十萬,就是他設計下去的。”
“他跟著仇哥混了那麼久,怎麼可能沒有住的地方?我以前聽人說過,他就靠這幅樣子騙的人去找仇哥借高利貸。”
“窩草,扮豬吃老虎啊?”綠豆眼倒吸一口氣。
黃毛看到不遠處車燈亮起,閃了兩下,低聲和兩人說:“他沒那麼好相處,少和他來往,當心把你們騙得少層皮。”
說完,叫上兩人朝那輛打著雙閃的車走去:“彆抽了,送貨去。”
腳步聲沙沙,許知依悄悄探出一個頭,屏住的氣終於淺淺呼出,看著三人越走越遠去交貨,她慢慢後退,從灌木叢旁的小路一直走出去,這邊土路多,踩在地上配上風吹不停的沙沙聲,隻要放輕步子,根本聽不到人來,加上那三人根本不相信會有人找到這兒來,並沒有放多大警惕,許知依一路從另一側小跑回了車裡。
車停的遠並不會被發現,但許知依還是警惕地從另一條路直直往前開了一段繞路離開。
許知依踩著油門,清麗的麵容平靜,心裡卻在翻滾著驚濤駭浪,她知道任平富的手不乾淨,卻沒想到連毒品都敢碰。
九年前,她就知道了任平富沒有表麵那麼好,也知道了他善於偽裝,知道他乾的不是正經乾淨的活,但這些許知依早不在乎了,因為早在看到他摟著彆的女的進賓館的時候,她的心就已經死了。
在來到宣淮定居前,許知依曾帶著任宥來過宣淮一次,在任宥三年級升四年級的暑假。
那時候他們還不算很有錢,她帶著任宥來到宣淮,既是答應了任宥考得好就帶他出去玩,又是想給任平富一個驚喜。
誰知,驚喜還沒送到,他們一下宣淮車站,錢包和手機都被偷了,隻剩下兜裡僅存的五十塊錢。
曲汕到宣淮不近,兩人坐了很久的綠皮火車,早就疲憊不堪。
任宥那時候小小一隻,還很胖,背著書包扯了扯許知依的衣服說:“媽媽,我餓了。”
車站人來人往,許知依捏著手裡那一張五十元的紙幣,想了想,決定先帶任宥吃頓飯,順便把這五十元套開,再拿硬幣去電話亭找任平富。
宣淮七月多雨,說下就下,母子倆撐著一把傘,沿著車站走出好遠一段路,才找了一家飯館,濕漉漉地進去,點了一葷一素和兩碗米飯。
許知依發愁著錢和手機都被偷的事,沒吃多少就找到店主結了賬,讓任宥繼續吃。
“婆婆,你知道最近的電話亭在哪兒嗎?”許知依靠著收銀台,詢問找給她錢後重新坐下的老人。
老人正在織毛衣,聞言看了許知依一眼,她清麗的麵容顯得憔悴,頭發散下被雨水打濕,身上的衣服也是東濕一塊西臟一塊,儘顯狼狽。
“出門第二個路口左拐,直走後第一個路口右拐。”老人停下手抽了幾張紙給許知依,“擦一擦,彆感冒了。”
“誒,謝謝。”許知依接過紙巾,握著剩下的硬幣,拜托老人照看一下任宥,拿著傘便走出門了。
有電話亭能打電話,許知依就下意識不想麻煩彆人。
她腳步匆匆,雨也漸漸變小。走到電話亭後,雨已經停了。
許知依投進一個硬幣,拿起話筒,伸手準備摁下任平富的號碼。
可才摁了三個數字,許知依就停住了,視線透過電話亭的透明玻璃,看向了對麵旅館。
旅館門口剛剛走進去兩個人,一個穿著灰色襯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冷白乾淨的手臂,手腕還掛著一串灰白的手串,是許知依過年去曲汕最有名的寺廟排了很久的隊特意求的,而此時這隻掛著手串的手正摟著一個穿著涼快暴露的女人,兩人親密地走進旅館。
許知依目光緊緊盯著站在前台的兩人,在這個角度她能看到男人的側臉,將她心裡那最後一抹幻想徹底打碎,猶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來。
許知依渾身冰冷,眼眶很紅,淚珠倔強地打轉就是沒有掉出來,喉嚨裡酸澀泛疼,咬著牙下巴緊繃。她看到往旅館樓梯上去的時候,任平富的手在女人屁|股上色|氣地掐了一把,女人依偎著他,一臉嬌羞。
哢噠——聽筒被放回。
許知依脫力般慢慢蹲到地上,眼淚開始啪嗒啪嗒落下來。
最初和任平富結婚,是抱著合適去的。
許知依家不在曲汕,小時候就受到了表哥的侵犯,在最後一次被侵犯後她踢了表哥,從那個小鎮逃了出來,拿著自己攢的零錢和表哥的零錢,一路連走帶跑逃上大巴,坐了不知道幾天,換了不知道幾趟車,到了曲汕。
她這逃跑的一路稱得上幸運,到曲汕後找了個飯館想當洗碗工,飯館是一對老夫妻開的,他們看她太小,不肯收,問她名字,許知依隻會搖頭,在那個村裡她哪有名字,村裡人都叫她小花。他們又問她從哪裡來,許知依也隻知道搖頭。
在看到老人眼中的同情和心疼時,許知依賭了一把,磕磕絆絆地說:“我沒有、爸爸媽媽,我想掙錢活著。”
她再也不要回到那個村子,她要活著。那是十三歲的許知依唯一的想法。
兩個老人互相看了看,最後還是心軟地收下了她。後來許知依才知道,那時候他們剛因為車禍失去自己的女兒。
他們帶她辦了手續,那個年代管得不嚴,兩位老人想了個辦法,讓她有了名字和戶口。
從此以後,小花有了名字,叫許知依。
許知依就這樣有了家,並且開始接受學習,但她上得晚,底子不夠好,高考沒考上大學,也不打算再複讀,和兩位老人商量了下,進了一家還不錯的縫紉工廠,踩縫紉機。
不過,幸運久了也會遇到點不幸。
在許知依上班的第二年,她的養母去世,養父傷心過度重病,沒多久也撒手人寰。
許知依一個人,在鄰居的幫助下,用兩位老人留給她的錢處理了他們的後事,剩下的錢不多,不過幸好她有了工作,不至於坐吃山空。
也是那一年,她請工廠裡喜歡說媒的姐姐吃了頓飯,麻煩對方幫她找一個好人家,她看得很清楚,她一個女人要想在曲汕過得好,太難了。
說媒的姐姐動作乾淨麻利,介紹來了任平富。
任平富長得不算好看,但勝在周正乾淨,帶著一副眼鏡,像個斯文的文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