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瓷盞放在嘴邊,眼神之中滿是渴望。
畫中的男子對傅泰嶽道:“不能喝呀,千萬不能喝。”
傅泰嶽張開嘴,把水倒進了嘴裡。
畫中男子提醒道:“不能咽下去,趕緊吐出來!”
傅泰嶽含了一會,又吐了出來。
他看了看地上的罐頭。
這次他真的忍不住了。
畫裡的男子又道:“不能吃,一口都不能吃,吃了就完了。”
傅泰嶽道:“就這麼等著活活餓死,不也是個完麼?”
畫中人男子道:“能多活一天是一天,或許還能衝下山去呢?”
傅泰嶽搖頭道:“下不去了,下去也沒用了!”
他用牙齒直接啃開了鐵皮,把罐頭裡的肉和湯全都倒進了嘴裡。
他嚼了很久,但這次沒舍得吐出來。
他吞了下去,隨即又啃開了另一個罐頭。
畫中人不住的歎氣,卻也無可奈何。
……
當天晚上,李伴峰又在半夜醒了過來。
唱機打著哈欠道:“相公呀,你又睡不著了?”
“我還是想出去看看。”
洪瑩打著哈欠道:“這麼折騰下去,都成心病了,改天和老爺子商量商量,放我出去,把那畫家打死就省心了。”
說話間,李伴峰已經收拾好東西出了門。
李伴峰走了好一會,唱機覺得狀況不對:“瑩瑩,我有事問你。”
“又問什麼?”洪瑩不耐煩道,“他鬨完了你鬨,還讓不讓人睡了?”
“相公為什麼總想著往外跑?”
“他外邊有相好的了,你氣不氣?”
“你看他的樣子,是不是要晉升了?”
“升什麼升?”洪瑩哼一聲道,“他剛升了八層,你當修為那麼好賺?”
“修為,好賺……”唱機思忖良久,忽道,“可能真是賺了不少修為,那山可能不是畫出來的!”
洪瑩沒理解:“不是畫出來的,還能是哪來的?”
哪來的?
唱機一時間也想不出來。
“老爺子,”唱機呼喚道,“你先把那瘋漢叫回來。”
隨身居沒有回應。
洪瑩道:“他一直忙著修車站,昨晚一夜沒合眼,白天還忙活了一整天,現在睡得正香,你哪能叫的醒他?”
“修車站,大車站……天心石,我說怎麼這麼巧!”唱機喊道,“不好了!老爺子,快起來!把那瘋漢叫回來!”
……
李伴峰上了山,一路走,李伴峰一路自言自語:“必須查明他來意,否則睡覺都睡不踏實!”
判官筆道:“真是因為他?”
不是因為他?
那還能因為誰?
滿山遍野,繞了將近一夜,走了不知多少裡,李伴峰終於找到了傅泰嶽。
昨天畫的中年人也完稿了,今天畫出來的是一個花甲之年的老者,正是傅泰嶽本人。
這次他還是沒畫手。
李伴峰看了看傅泰嶽本人的手,他手背在身後,遮在衣袖裡邊,從外表看,似乎沒有什麼異常。
從前兩次接觸來看,傅泰嶽城府很深,搭坡這事兒千萬不能著急。
李伴峰擺上自己的書桌,安安靜靜作畫,等了一個多鐘頭,傅泰嶽開口了:
“十年,隻能換來一層修為,修行之路實在太艱難。”
李伴峰回應一句:“每個道門不都是這樣麼?”
傅泰嶽歎道:“可畫藝沒有止境,我才剛剛上路,這輩子卻走到了儘頭。”
聽他這話,李伴峰稍微放心了一些,傅泰嶽明顯還沒到雲上。
“傅老先生,你的畫藝已經很高了。”
“我給那位山神畫過那麼多畫,山神告訴我說,隻有去至陰之地,才能領略畫藝的至高境界,你敢去嗎?”
傅泰嶽開始透露關鍵信息了。
李伴峰去傅泰嶽家裡的時候,確實看過他畫的山神,畫的很有氣勢。
是山神讓他來這的?
傅泰嶽看著畫卷,又重複了一邊:“至陰之地,你敢去麼?”
李伴峰道:“我離那種境界還遠,傅老先生已經到了那種境界,我想你一定敢去。”
傅泰嶽看著自己的畫,又說了一句:“可山神還說,去了至陰之地九死一生。”
李伴峰順勢問道:“你說的是哪位山神,至陰之地到底在什麼地方?”
傅泰嶽又對著自己的畫作道:“九死一生又能怎麼樣?你都這麼大把年紀了,若是再不去,這輩子也就沒機會了,
可那地方太特殊,我就是想去也不一定能去得了。”
李伴峰沒再說話。
他在思考一件事。
傅泰嶽到底和誰在說話?
從目前的狀況來看,傅泰嶽一直對著自己的肖像說個沒完,他應該是在自言自語。
在想想之前的狀況,難道這幾天,他一直都在自言自語?
傅泰嶽凝視著畫作,繼續說道:“山神說,那座山就快來了,你去是不去?”
那座山來了?
山能動?
畫作上的肖像開口了,他在對傅泰嶽說話:“那座山來的不是時候,早春時節,雨水多呀!”
傅泰嶽搖頭道:“我上山的時候沒有下雨。”
肖像道:“可剛到了山頂,大雨就下個沒完!”
下雨了會怎麼樣?
傅泰嶽道:“我本來能躲開的,可年紀大了,眼睛花了,手腳也不靈便了。”
肖像歎道:“你要是能早點下山也行啊。”
“我很想下山,可我找不到下山的路,中了他們的毒就再也找不到下山的路了。”
肖像道:“其實你都跑到山下去了,哪怕再跑個兩三裡,就能徹底衝出去。”
傅泰嶽道:“我想衝出去,可我跑不動了。”
肖像歎口氣道:“你當時就該把手砍了,少了一隻手,至少能保住性命。”
傅泰嶽搖頭道:“我不能沒有手,那是我的右手,沒了右手,我怎麼作畫?”
冷風吹來,烏雲忽然聚集。
轟隆隆!
一聲炸雷響起,傅泰嶽看著肖像道:“我把手給你畫上吧,我快想不起你的樣子了,一旦想不起來你,我就徹底完了。”
肖像沒有說話,傅泰嶽拿著毛筆,在畫卷上畫出了一雙手臂。
李伴峰不確定那是不是手臂,他看不到手,也看不到大臂和小臂,他隻看到傅泰嶽在肖像的肩頭上,畫了出來兩條肉段,腫脹扭曲的肉段。
肖像道:“我的手不長這樣。”
“可我的手就長這樣……”傅泰嶽的右手從袖子裡伸了出來。
傅泰嶽的手,也不是手,是和畫裡一樣的肉段,沒有皮膚,像一團腐爛多時的肉,肉上掛著濃稠的膿汁,粘住了那支毛筆。
“手變成了這樣,藏都藏不住,”傅泰嶽麵無表情道,“完了,這回真的完了。”
轟隆隆!雷聲又起!
嘩啦啦!
下雨了。
“渴啊,我要喝水!”傅泰嶽仰起頭,張著嘴,貪婪的喝著雨水。
肖像喊道:“不能喝,不能喝!”
喝下雨水的傅泰嶽,頭顱迅速腫脹,頭發和胡子迅速掉光,雙眼、雙耳也落在了地上。
身軀隨著頭顱一並腫脹,皮膚層層開裂,脂肪血肉順著裂口湧了出來,很快覆蓋了全身。
前後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傅泰嶽麵目全非,全身裹滿了膿血和油脂,渾圓的腦袋上,隻剩下一張嘴,衝著李伴峰嘶吼。
“吱呀!”
叫聲又尖又利,李伴峰真怕傷了牽絲耳環。
這是什麼怪物?
這是傅泰嶽用畫卷做出來的幻術?
李伴峰身形猛然消失,他想用走馬觀花之技試探一下對方。
傅泰嶽站在原地沒動,他沒有追蹤李伴峰的身影,貌似也沒收到走馬觀花之技的傷害。
“吱呀!”
傅泰嶽又咆哮一聲。
判官筆突然喊道:“鬼,刀勞鬼!”
刀勞鬼是什麼?
嗚嗷~嗚嗷~
李伴峰聽到了汽笛聲,這是隨身居在催他回去。
噗!
傅泰嶽一張嘴,衝著李伴峰噴出一口黑霧。
“閃!”判官筆高喊。
不用判官筆提醒,李伴峰已經閃開了,這口黑霧必然有毒。
“閉氣,走!”判官筆帶著李伴峰飛了起來。
李伴峰憋著氣,還想著怎麼把這怪物給收了。
這是他的地界,不能讓這刀什麼鬼給禍害了。
判官筆飛了片刻,雨越來越大,傅泰嶽突然從林間躍起,朝著李伴峰噴出一口黑霧。
判官筆奮力躲閃,沒讓黑霧粘在李伴峰身上。
傅泰嶽剛一落地,再度躍起,揮起肉段狀的手臂,砸向了李伴峰。
這怪物速度很快,判官筆沒那麼靈便,眼看躲不開了,李伴峰鬆開了判官筆,落在了地上。
一隻刀勞鬼在前方現身,這還是傅泰嶽麼?
“吱呀~”
草叢之中跳出一隻刀勞鬼。
“吱呀~”
樹上又跳下一隻。
李伴峰覺得腳下泥土鬆動,趕緊挪了地方。
一條肉段破土而出,一隻刀勞鬼從泥裡鑽了出來。
“吱呀~”嘶吼聲漫山遍野,不絕於耳。
這些都是刀什麼鬼?
刀什麼鬼……
李伴峰想起了車夫當年說過的一番話:“羊叉山有個刀鬼嶺,你在山嶺上走一裡地,不光修行湊夠了,還能攢出一天的光陰。”
這是刀鬼嶺?
刀鬼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