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呀!”李伴峰跟著肖葉慈出了宅邸,門口幾個轎夫上前攬活:“兩位,坐轎子麼?”
李伴峰對轎夫有些敏感,肖葉慈也想陪李伴峰多走一會,兩人沒坐轎子。
一群轎夫悻悻的回了大樹底下,接著閒扯:
“這有錢人家出門,也不舍得坐轎?”
“這麼大的宅子,也不知道他們怎麼省出來的。”
“他們是真有錢,還是裝有錢?”
一名中年男子,雙手抄在一起,蹲在地上道:“有錢人不一定坐轎子,坐轎子的人不一定有錢,真有錢的興許也會裝,裝有錢興許能成真,轎子上抬的到底是什麼人,誰又能說的清楚。”
旁邊一個轎夫的問道:“你說話我怎麼聽不明白?”
中年人笑道:“你讀書少唄。”
轎夫哼一聲道:“你讀書多還來抬轎子?不過話說回來,你是抬轎子的麼?”
中年人道:“我怎麼就不是?”
轎夫上下打量一番:“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
“天下抬轎子的多了,你還都見過是怎地?”
轎夫四下看了看:“你跟誰搭伴兒?總不能一個人抬轎子吧?”
中年人兩隻手把轎子搬了起來:“誰說一個人不能抬轎子,我這不抬起來了麼?”
“你這不叫抬呀,你這叫搬。”
“你管呢?前杠後杠都起來了,隻要轎子能走,咱這就算抬著!”
中年人搬著轎子走了。
能走就算抬著?
其他轎夫愣了許久,思索之間,都覺得這中年人說的很有道理。
……
李伴峰聽了一天的書,回了宅邸,仔細整理了一番。
從不同說書人的表述來看,這個宋癩子應該是真實存在的人物,因為他情況特殊,屬於另類英雄,沒有受到說書人的過度美化,大部分故事情節都經得起的推敲。
除此之外,李伴峰還判斷出來這個宋癩子有修為,他是個武修,而且層次不低,在書文之中,宋癩子沒有固定兵器,用個掃把都能連殺十幾人,這是武修的典型特征。
至於宋癩子的種種惡行,大多數書文之中都一筆帶過,少數說書人有過描述,也都是些偷雞摸狗的瑣碎。
而宋癩子發瘋這件事,則顯得十分突兀,宋癩子在打跑流寇之後,又過起了他熟悉的痞子生活,他沒有稱霸葉鬆橋的想法,甚至沒要求彆人多給他一句感激。
一個實力強大,又沒什麼野心的人,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發了瘋?真是因為打土匪的時候,受傷導致的?
那他受傷的時候怎麼不瘋?偏偏要等流寇走了一段時間之後,他瘋了。
他是裝瘋?
他為什麼要裝瘋?
既然他沒瘋,為什麼會被百姓毒死?
一般的百姓根本不可能騙得過他,就算能騙得過他,憑他的修為,能毒死他的毒藥,也不是一般百姓能拿到的。
思緒翻滾之間,李伴峰把自己代入到了宋癩子的處境。
流寇已經走了,能威脅到宋癩子的人,在葉鬆橋可能隻剩下了一個,就是地頭神。
宋癩子裝瘋是為了應對地頭神。
毒死宋癩子的,正是地頭神。
地頭神選擇下毒,肯定是因為正麵打不過宋癩子。
打不過宋癩子的原因,是因為宋癩子拒絕接受他贈與的修為。
如果葉鬆橋的地頭神一直都是那位轎夫,那麼李伴峰可以確認一件事,這個轎夫沒有贈與彆人修為的能力。
他所謂贈與修為的說法,是純粹的騙局,宋癩子沒有上當。
假如宋癩子上當了又是什麼後果?
他會變成才子柳原生,他會變成俠女王賽紅。
他會得到一身好修為,然後離開葉鬆橋。
真的是離開葉鬆橋麼?
為什麼沒有他們後續的故事?
為什麼葉鬆橋每隔幾年,就要刮起大風,風裡滿是灰塵?
對於英雄,人們總希望會有一個美好的結局。
在英雄的傳說之中,為了這個美好的結局,很多故事都被扭曲了。
就像關於趙驍婉的傳說,很多故事是真實的,但結局全都是扭曲的。
誰也不願相信,英雄趙驍婉死於軍中內訌,為了給趙驍婉一個更體麵的結局,人們甚至忽略了洪瑩的存在,讓她成為趙驍婉的一部分。
同樣的道理,誰也不願意相信,像才子柳原生和女俠王賽紅這樣的英雄,會突然從人間蒸發,消失的無影無蹤。
一股惡寒從脊背湧起,一直撞到了頭蓋骨。
李伴峰打了個寒噤。
在李伴峰的思緒之中,線索變得越發清晰。
秋落葉為了自己的地頭,敢和內州為敵。
姚信為了藥王溝,不惜舍卻性命。
就連潘德海這種人,在海吃嶺陷入絕境之時,也不惜和周圍的地頭神殊死搏殺。
經曆了這麼多事情,李伴峰似乎產生了某種錯覺,地頭神都在守護自己的地界。
可每個地頭神都是地界的守護者麼?
未必。
葉鬆橋的地頭神很可能不是守護者。
他一直在針對地界上的高層修者,用“轎杠抬三抬,福運滾滾來”的傳聞,來誘惑他們,欺騙他們,最終殺了他們。
所謂給了他們一身好修為,是用三次抬杠,鎖定了他們。
每隔幾年刮一次滿是灰塵的大風,是因為這些人都灰飛煙滅了。
這麼做的目的何在?
李伴峰暫時想不明白,因為他把自己帶入了宋癩子的處境。
正因為這個人反製了地頭神,導致他在葉鬆橋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英雄,才讓他的故事沒被過分扭曲。
站在宋癩子的視角,他裝瘋了是為了應對地頭神,應對這個杠修。
裝瘋為什麼能應對杠修?
他說他不是宋癩子……
想了許久,李伴峰看著肖葉慈,露出了一絲笑容。
肖葉慈抽抽鼻子,打個寒噤道:“恩公啊,你這又是怎麼了?”
“葉慈啊,你可幫了大忙了,以後我天天聽你說書的呀!”
……
煙雲樓,李伴峰請廖子輝吃飯,兩下落座,廖子輝直接問起了李伴峰地頭神的事情:“李老弟,你說那天和你交手的是葉鬆橋的地頭神,這事兒從何說起?”
李七一笑:“廖總使,你不信?”
廖子輝搖頭道:“我是真不信,我知道老弟你年輕有為,可你就一個五層旅修,能和地頭神糾纏那麼久?”
李伴峰道:“這全都仗著有廖總使相助。”
廖子輝還是搖頭:“我手下那幾個人算是能乾,可單憑蒸汽機槍就把地頭神打退了,我覺得自己沒那麼大本事。”
李七歎道:“如此說來,你既信不過我,也信不過你自己?”
“真是信不過,事實就在眼前擺著。”
李伴峰道:“如果葉鬆橋的地頭神是位杠修呢?”
“杠修?”廖子輝很是驚訝,“這個道門有可能修的到雲上嗎?在普羅州天天抬杠,這樣的人能活多久?”
“這位地頭神活了很久,明顯他是個特例。”
廖子輝驚愕許久,長歎一聲道:“轎杠抬三抬,說的不是轎子,是杠子,
你這麼一說倒是合理了,這個杠修地頭神沒有事先和咱們抬杠,戰力發揮不出來,所以才和咱們打的有來有回。”
李伴峰問:“外州有多少關於杠修的資料?”
廖子輝想了很久:“外州對杠修了解很少,我隻記得外州稱呼杠修為欺淩者。”
“欺淩和抬杠好像也沒什麼關係。”
廖子輝道:“具體資料我去找找,明天給你答複。”
李伴峰道:“廖總使,如果這位地頭神和逐光團來往密切,你還有剿滅逐光團的膽量麼?”
廖子輝沒有猶豫:“就算地頭神插手,我也必須滅了逐光團,這事兒關係到普羅州的存亡。”
“逐光團是個很古老的組織麼?”
“不算古老,近些年剛剛出現,但他們的種種惡行,罄竹難書。”
如果逐光團不算古老,柳原生、王賽紅和宋癩子發生的事情,和逐光團有關係麼?
李伴峰舉起酒杯道:“廖總使,千萬小心,這些日子千萬不要和彆人抬杠。”
……
深夜,李伴峰走在深巷之中,還在思索事件之間的聯係,一陣夜風吹來,他身上忽然起了一層雞皮疙。
有凶險!
李伴峰沒急著跑路,四下觀望了一圈。
一張戴著氈帽的麵孔,突然出現在了眼前。
“七爺,坐轎子麼?”
轎夫來了。
葉鬆橋的地頭神來了。
“你叫我?”李伴峰盯著轎夫看了片刻。
“不叫你還能叫誰?你以為我不認得你?”轎夫笑了,他準備再抬一杠。
李伴峰也笑了,他沒吃這一杠:“我不是李七,你認錯人了。”
“不是李七,你是誰?”轎夫準備繼續抬杠。
李伴峰道:“我是李七的哥哥,我叫李六。”
轎夫笑出了聲音:“你還李六?你們家哥幾個?”
李伴峰認真回答道:“我們家哥七個,我是老六,我和老七長得最像。”
“臨死之前你還跟我扯淡?”轎夫不打算抬杠了,眼前這人不吃杠,明顯另有準備,得趕緊結果了他。
李伴峰很平靜,他不生氣,也沒覺得對方在抬杠:“我沒扯淡,我真不是李七,李七是旅修。”
“那你是什麼道門?”轎夫準備動手了,隻要對手是李七,他就有必勝的把握。
李伴峰從懷裡拿出一個泥娃娃,灌注氣力之後,娃娃開始動了。
轎夫一怔:“你這是……金屋藏嬌?”
李伴峰點點頭道:“我是宅修,宅旅不能雙修,這是世人皆知的鐵證,這回你看明白了,我是李六,不是李七。”
轎夫良久無語。
他感覺這一仗,似乎沒那麼大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