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還真被岑黎猜中了。
他的家人,平時就叫他星星,以前還要在前綴多加一個‘小’字,當真成了小星星。
溫頌現在也在喊他:“星星的腦袋還是和以前一樣,毛茸茸的。”
即使有將近四個月沒見,他仍一眼就注意到溫南星剪了頭發。
就像小時候每次不高興躲起來,都是哥哥第一時間找到他……這次也一樣。
“……”
溫南星默默吸著果汁,對頭頂那隻來回揉搓的手感到不理解。
一個兩個都喜歡摸他頭。
他的頭頂是有什麼魔力?
“……會長不高的。”溫南星歪了下腦袋,試圖拒絕來自兄長的關愛。
“不會吧,”溫頌笑得人畜無害,“我們星星不矮了。”
和溫頌站在一塊能形成身高差的溫南星:“……”
頭發變得微微蓬鬆,溫頌這才鬆開手,倒是沒質問他為什麼不回消息,也沒嚴聲嗬斥,隻是問:“身體不舒服嗎?怎麼在醫院。”
溫南星發現溫頌正盯著他手上的貼紙看,那張本該出現在岑黎手上的‘病患’貼紙。
他稍稍卡殼一下,說:“陪……朋友來看病。”
“國外的朋友?”
“國內的。”
溫頌若有所思。
溫南星繼續吸果汁,一小瓶蔬果汁已經見底,紙瓶子都凹陷。
小餐館裡的風扇呼啦啦轉,但其實壓根吹不到他們,來回擺動的風扇弧度不夠。
兩人坐在一群老頭衫大爺中間,尤其一身高定的溫頌,顯得異常格格不入,凳子也隻坐了一半兒。
怪異的氣氛。
溫南星又在等他的麵,就五六分鐘的功夫,先前打包的麵條就已經吸飽水,快坨了,擁在一塊兒搗都搗不開。
大娘又在小廚房窗口,一邊挑散麵條一邊窺視。
謔。
還真是一家人。
大娘見得多,看人準。
但在這兒乾嘛呢?也不像是來吃飯的。
……倒像是剛結束采訪。
大娘嘖嘖兩聲,覺得那位渾身上下透著矜貴二字的男人浮誇。
鍋裡氣泡咕嚕嚕沸騰,大娘這才把跑偏的思緒收回來,忙不迭撈出麵條,調了一小碟料汁,再攪拌攪拌出鍋。
塑料袋重新交付入溫南星手中,溫頌也站起身準備離開。
似乎就是為了等他。
“要回醫院?”車就停在一旁,車燈閃爍兩下,溫頌看他。
溫南星頓了一下,接著嗯了聲繞到另一側坐進副駕,那就蹭個順風車吧,也不用給錢。
可他心裡還是有些憂愁,畢竟溫南星不知道溫頌到底是不是受人指使,特意過來抓自己的。
語言組織了好長時間,過了一個又一個路口,溫南星最終佯裝閒聊似的問:“哥,你是過來出差的嗎?”
“算是吧,”溫頌捕捉到他糾結的小表情,“他停你卡了吧?”
說的是他爸,一個年近五十表麵沉穩實際……很幼稚的中年男人。
把他委派到這兒原來是這個意思。
在溫南星心臟七上八下的同時,溫頌腹黑地決定回去再坑老頭一個項目。
然後側目,眼底含笑:“長大了,知道轉移小錢庫了。”
溫南星吞吞吐吐:“沒花他的錢。”
溫頌笑意不減,但沒再開口,再過一個路口,醫院的標識更加顯眼,人流量愈發多。
紅燈跳轉,他們需要拐彎。
等到了醫院門口,車軲轆緩緩停下。
溫南星一路沉默地呼吸,又一路胡思亂想。
抓著安全帶的手鬆了又緊,半晌,他咬了咬牙:“哥,我——”
又一個綠燈跳轉,溫頌叫住他。
溫南星眼睫輕顫,過往的車流速度似乎都在沉默的時間中變緩。
他大概知道溫頌要說什麼。
但他不想麵對。
微歎一口氣,溫頌說:“假期馬上結束了,星星。”
“跟哥哥回家。”-
某個病人好似對麻醉藥有抗體,醒來的時機特彆湊巧,手術剛好結束。
然後他就發現自己也成了獨臂大哥。
右手綁上了石膏,脖頸掛著繃帶。
身體機能還未被喚醒,腦子也糊塗,這都是麻醉的後遺症。
最明顯的症狀便是胡言亂語。
惦記外邊的人,還有自己的名分。
護士見他醒來,驚訝一瞬後笑著跟他說:“你男朋友啊?他應該在外麵吧。”
岑黎瞬間醒了。
“男、男朋友?”他試圖讓自己坐起身,但渾身軟塌塌,費了好大勁也隻動了動手指,“誰男朋友?”
兩位護士對視,捂嘴笑,偏生不告訴他。
“你還沒醒,再睡會兒吧。”護士這樣說。
於是岑黎眼睛望著天花板一睜一閉,再次醒來眼前的物體已經從慘白的手術室大排燈變成了天花板。
視野都有些模糊,蒙圈地盯著天花板緩慢眨眼。
溫南星剛倒了杯熱水,就見岑黎視線落在自己臉上。
“你醒了嗎?”他在岑黎眼前揮揮手。
溫南星之所以這樣問,是方才護士進來說過,有些人不會很快恢複意識,通常會像喝醉一樣,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動作,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這是正常的。
然後護士小姐姐告訴他,可以準備好錄像,那會是一段人類珍貴影像。
“餓嗎?要不要喝水?”
話音剛落,就聽岑黎說:“你長得好像我一位故人。”
溫南星稍滯,溫吞地問:“什麼故人?”
“教我彈小星星的人,”岑黎說,“他很厲害,會很多種樂器,頭發很軟,長得也好看……”
嘴是停不下來了。
忽然被當麵誇讚,溫南星隻覺得自己臉皮並沒有想象中那般厚,大片紅暈在麵頰上蔓延,甚至有朝著耳朵蔓延的趨勢。
兀自捏了捏發燙的耳垂,溫南星先灌了自己一口涼水。
護士說麻醉後遺症就像喝醉酒,那他豈不是已經看見了岑黎酒後的狀態……
……話好密哦。
溫南星想伸手捂住他的嘴,讓他不要再開口,但腦神經沒連上信號的人是不會按正常套路出牌的。
所以岑黎語序顛倒混亂,上一秒還在高興,下一秒便化身憂鬱王子:“他還不知道我喜歡他。”
“他不知道……”他重複。
溫南星怔了一下,眼睜睜地看著岑黎眼眶一點點泛紅,變得濕潤。
“你、他應該是知道的,”溫南星驚了一跳,忙不迭寬慰,“他說不定也喜歡你呢……”
岑黎的哽咽收放自如,轉頭又靦腆地笑起來:“你也覺得他喜歡我嗎?”
溫南星微微臉紅:“應、應該是。”
然而,變臉大師岑黎冷哼一聲:“臭烘烘的男人,有什麼好喜歡的。”
溫南星:“……”
他突然覺得護士姐姐說得不無道理。
應該錄下來的。
……
十分鐘後,岑黎想用魔法把自己的記憶消除了。
他真是昏了頭,才拉著溫南星說那些有的沒的。
說他以前讀書其實沒那麼聰明,每次都背著彆人偷偷卷,表麵上還要輕描淡寫地表示他課餘時間從來不看書。
還要給溫南星摸自己的腹肌,鄭重其事:“摸了這個肌,忘了那個崽。”
把人搞得滿臉通紅。
饒是見過大風大浪的溫南星,也經不起剛上崗不久的男朋友這樣折騰。
回想起這些,岑黎嘴角隱隱抽了一下。
他有一種不吃不喝肝了七天作業,結果發現肝的是彆人的作業的無力感。
剛才沒流的淚,岑黎現在默默地淌,括弧,在心裡,括弧。
‘叩叩’兩下敲門聲,收攏岑黎飄散又崩潰的思緒。
溫南星有些擔憂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叫一下醫生?”
衛生間裡沒人應答。
溫南星糾結了許久,還是決定問一聲,畢竟這種事情可大可小,萬一是麻醉藥傷到腸胃了怎麼辦?
器樂天才,醫學白癡。
所謂術業有專攻。
溫南星天真地認為他身體受損,但是再蹲下去腿不會麻嗎?
就在他準備敲第二次門的時候,鎖銷轉動,岑黎一臉嚴肅地從裡邊走出來。
“不用,不用叫醫生。”
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也挽救不回他在喜歡的人心裡的形象。
天殺的麻醉藥。
岑黎決定找找場子,勢必要在之後的時間裡扭轉他的英姿。
內在破破爛爛,好歹外表光鮮亮麗……吧?
一定是!
如此想著,岑黎又恢複樂觀開朗大男孩。
但是……
“你剛洗澡了嗎?”岑黎敏銳地嗅到一些不屬於醫院的氣味。
不重,但也不像是沐浴液的味道。
更像是……香水?
岑黎心中忽地警鈴大作。
溫南星茫然地抬起胳膊,淺聞兩下,沒聞出有其他味道:“可能是出去買飯的時候沾到了。”
“你進手術室前說你想吃麵,不過醫生說隻能是清麵。”
岑黎感覺自己麻醉藥的勁兒肯定還沒緩過來,不然現在自己整個人怎麼輕飄飄的呢。
他輕咳一聲:“下次吃醫院的盒飯就行,外麵多曬。”
溫南星笑笑:“好。”
岑黎也沒多想,可總有……一種領地被侵犯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由於不清楚手術具體要持續多久,溫南星特意將麵食裝在保溫袋裡,時不時打開看兩眼,怕時間長了會影響味道。
這會兒打開塑料盒,清麵還冒著熱氣。
大姨們推薦的保溫袋確實幫了很大忙,溫南星想著,抬眸卻看見岑黎……正在和一雙粘合一處的竹筷較勁。
無論如何,單手都沒辦法輕易將並和的一次性筷分開。
溫南星沉吟一下,突然感覺他很脆弱。
連筷子都能欺負到他頭上。
“我幫你?”溫南星問。
“開個筷子而已。”岑黎用勁……
然而並沒有什麼卵用,一次性竹筷跟鐵質的似的。
岑黎:“這是個硬茬。”
溫南星:“……”
稍歎一氣,溫南星將自己的筷子遞過去:“我還沒碰過。”
“碰過也沒關係。”岑黎嘀咕一句,立誌證明自己的男人最終還是接受了彆人的施舍。
不過無所謂,溫南星不是彆人。
除了清湯麵,溫南星順便還買了兩份水餃,招牌口味,豬肉白菜餡。
他拆開醋包,順便問:“你想要加一點點嗎?”
岑黎立即摒棄雜念,端正:“好,要一點吧。”
他感覺自己已經被粉紅泡泡包圍了。
發現岑黎已經醒了有一段時間,於是護士進來和他們說了一些術後的注意事項,溫南星聽得認真,甚至用備忘錄記下。
又查看了一下輸液狀態,護士才離開。
岑黎繼續掰他那根竹筷。
可護士人是走了,但聲音猶在,似乎是在和其他同事閒聊:
“是啊是啊,一床的陪護長得真不錯誒!”
“可惜了,人家有對象的,不然……”
“唉……”
岑黎眼皮一跳:?
不然什麼???
不是錯覺,是領地即將被占據!
吃東西的時候房間裡難免會沾染上各種氣味,酸酸的味道在空間裡彌散。
這時候,旁邊的大爺捏著鼻子:“哎唷,什麼味兒啊那麼酸……”
“酸死了酸死了。”
方才一直沒折斷的筷子‘啪嘰’一下掰成兩半,一長一短。
動手的人似乎很氣憤。
“一點都不酸。”岑黎咬牙切齒,一股腦將醋全部倒進自己碗裡。
溫南星:“……”
他的筷子什麼時候被岑黎拿走的?
第42章
事實證明,黑.道影片裡經常出現的獨臂大哥,目前除了能裝逼耍帥外,沒有任何好處。
就連脫衣服都成了一種挑戰。
從前即使單手,作為力量型選手,岑黎也能輕鬆將T恤利落剝下,然而現在——
岑黎效仿往常,結果……
衣服卡脖子了。
是他頭太大還是這件衣服太小?
岑黎有些煩躁地想把掛在脖子上的布料撕成稀巴爛,然後丟進抽水馬桶裡衝掉。
僅僅一道門之隔,溫南星神色複雜,時不時朝衛生間的方向望過去,對於一小時進了兩次廁所的病人感到擔憂。
是不是太久了一點?
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岑黎不知道門口來回踱步的腳步是來自溫南星,還以為是大爺一直在進行康複鍛煉。
可這兒是手外科,不是骨科。
“你真的沒事嗎?”溫南星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岑黎麵無表情:“沒事,我——”
穿件衣服而已,他還真不信今天製服不了區區一件T恤!
我什麼?
聲音驟然停滯,溫南星有些緊張地拍拍門,生怕裡邊的人是掉進去了。
半分鐘後。
岑黎安安靜靜坐在床沿,等溫南星解開條紋藍病服的紐扣,像小學生必須在課堂對老師的指令言聽計從一般。
“伸手。”
溫南星抖開衣服,雙手繞到岑黎背後,讓他先將那隻被束縛的胳膊穿進袖口。
指令下達,岑黎小朋友聽話地抬了下胳膊,任由溫南星將衣服塞進自己手臂。
然後再換另一邊,最複雜的大概要數係紐扣。
一顆又一顆。
溫南星耐心地重複動作。
認認真真的表情像是在對待一樁嚴謹又珍重的事情。
細細描繪著眼前人稱得上精致的五官,岑黎滾動喉結,呼吸在近距離的接觸下發燙。
誰說當獨臂大哥隻有壞處?
這麼好的待遇,他能掛一輩子繃帶。
岑黎美滋滋地想著,鬼使神差地,唯一能動彈的左手偷偷勾住黑發青年的食指。
溫南星就站在他麵前,他現在可以想牽手就牽手。
再略微使點勁,就能讓兩人的距離拉得更近。
扣上最後一粒紐扣,溫南星視線落在攥住他手指的拳頭上,隨著他不掙紮不抵觸,又包容進一根手指。
溫南星微抬眼睫,就聽岑黎一副弱不經風的小白花模樣,堂而皇之地說:“我就是試試。”
“試什麼?”溫南星沒理解他的意思。
“都是麻醉的副作用,護士是不是說像醉酒那樣?”岑黎說,“試試看我有沒有力氣。”
溫南星不敢苟同:“……”
畢竟先前掰斷他筷子的人,和現在‘柔弱’的人大相徑庭。
“那有力氣嗎?”溫南星不掃興地問他。
“我覺得應該是有的。”岑黎給出結論,若無其事地用掌心去摩挲對方的手指骨節,“但也不好說,萬一是回光返照呢。”
“……”那豈不是快要死了。
溫南星沒透露自己的心聲,死不死的這種話放在嘴邊,即使是開玩笑也不能拿出來說,不吉利。
也不想岑黎說,所以他決定拿水堵住那張妄圖繼續開口的嘴。
溫南星:“你多喝點水。”
從早上開始便被禁止吃喝,溫南星是發自內心覺得他會口渴。
甚至覺得麻醉藥過後,清醒的時間也許會拖得很久,所以貼心地在杯子裡放了根吸管。
岑黎被那根鐵質吸管戳得啞口無言:“……我是植物嗎?”
“你是含羞草。”溫南星大言不慚,借著目前的身高優勢,他伸右手去摸岑黎腦袋,“我碰到你了,你現在要閉上葉子。”
是植物的話不僅要多喝水,還要多曬太陽。
等過兩天,他就叮囑岑黎一定去走廊裡多見見日光。
不過得製動,坐著曬。
腦袋裡剛冒出這些念頭,溫南星就見岑黎拉著他朝自己懷裡更近一步。
幾乎快要趴人身上了。
但這不是溫南星始發的動作,即使是俯視,他也不是那個主導者。
反而是剛動過手術的病人,吊了兩天鹽水,氣色仍舊紅潤潤。
寬鬆的病號服下,是結實的臂膀線條。
不誇張地說,溫南星心泛軟。
半晌,岑黎才蠕動嘴唇:“閉上了。”
神情特無辜。
溫南星低頭一看。
是閉上了,膝蓋比方才並攏了不少,但……他的腿被夾在中間呢。
溫南星:“……”
這哪是含羞草,是食人花吧。
那位聽書的大爺就在不久前,也康複出了院,眼下可就是真真正正的二人世界,自然沒什麼可顧及的,最多是憂愁先前那兩位護士。
溫香軟玉在懷,吐氣的氣息便愈發沉重。
岑黎喉結攢動兩下,他忽地想起來一件事:“我進手術室前,你是不是跟我說了什麼?”
聞言,溫南星睫毛沉不住氣地抖了兩下:“我說了……什麼嗎?”
他當然說了,說完自己還羞澀地樂了好一會兒。
又是翻帖子又是分析泡沫劇。
不懂才更要學習。
雖然僅僅隻是臨時抱佛腳。
“你說了。”岑黎嚴肅,且肯定,“你說我們天下第一好。”
“……?”
幼兒園小朋友都不這樣說。
“就這樣?”溫南星懷疑他壓根不記得。
岑黎似乎正絞儘腦汁地思考,下一秒濃密的眼睫一皺,頗似委屈地揪著他的手指頭:“我忘了。”
溫南星:“。”
他就知道。
岑黎覺得自己一定是忘了特彆重要的事情,至少提到這件事,身體比大腦更快作出反應,心臟都漏一拍。
他若有所思,篤定:“你提醒我一下,說不定我能想起來。”
“好嗎?”
可憐巴巴的眼神,再結合斷臂,溫南星移開視線,感覺自己的呼吸也亂了。
半晌,他說:“我覺得我說的好像是……”
“……接吻隻能跟男朋友,”溫南星停頓一下,看向貼在一塊兒的兩隻手,支吾一下,“嗯……牽手也是。”
岑黎稍稍滯了一下,腦袋又開始暈了,驀地憋紅了臉,他急吼吼地抬眸:“你是說——”
然後又矜持下來:“咳咳,我們在一起?”
可心臟砰砰直跳啊。
“嗯。”溫南星心緒同樣慌亂。
得到回應,岑黎胸腔在刹那間猛地心悸,四肢都在發顫。
比當年知道高考成績超線二十分都歡喜。
岑黎舔了下乾澀的嘴唇,仿佛方才喝下去的水都被蒸發了一般,他又問:“那我們現在是……男本子了嗎?”
溫南星腦袋頂緩緩冒出一個問號:“啊?”
空氣驟然靜謐。
“通訊錄?”岑黎試探性地又冒出新鮮詞彙。
“……”
溫南星表情複雜:“……你,查了資料嗎?”
岑黎偏了偏腦袋,耳尖泛紅地說:“查了一點。”
從他嘴裡說出來,燙嘴一般。
怪拗口,也怪彆扭的。
溫南星有些無奈:“這些都是對同性戀群體的稱呼。”
“我們……就是戀人。”溫南星說,“和異性戀沒有區彆的。”
岑黎已經被戀人兩個字砸得暈頭轉向,說什麼都是:“好。”
午後暖烘烘的陽光逐漸漫進病房,有些繾綣的吻在手背落下,溫南星耳膜一麻,又感到小肚子一陣肌膚觸碰。
岑黎麵頰蹭著他的白衣,下頜抵著他的腹部,說:“今天還沒練習。”
“我覺得經過上次的實戰,這次應該有明顯進步了。”
起碼懂得什麼叫循序漸進。
啊!最重要的是,還得留一點兒喘氣的機會給同樣不會的星星。
岑黎在心裡偷偷喊。
溫南星自然知道他說的是哪方麵的練習。
這讓他不由得想起他看的愛情片,是國外的經典老電影,哪怕主角們也是怦然心動,也是初戀,可老外向來豪放。
上一秒還在公園迎著飄落的櫻花浪漫親吻,下一秒就轉去了柔軟的大床……
令人心猿意馬。
而岑黎,他正小心翼翼地征求心上人的同意:“要不要檢驗一下成果?”
溫南星一下捏緊岑黎肩頭衣物,思緒都變得遲鈍,恍惚中察覺自己點了點頭。
對視變得黏膩,空氣變得焦灼。
窗外呼啦啦作響的風聲格外清晰。
箭在弦上,岑黎忽地深吸一口氣:“等一下。”
溫南星:?
溫南星楞了一下,眼底一層水霧似的迷蒙著,像是被突然叫停後,沒反應過來一樣。
接著,他茫然地看著岑黎扯過床簾,一圈都圍上。
甚至連窗簾都嚴絲合縫地拉上,一點兒光都不讓透進房間,不知道的還以為外邊有九個太陽,能把人曬死。
“萬一有人進來了呢。”
他可得把人藏藏好,畢竟好的寶貝總有人惦記。
岑黎解釋,然後將人圈進自己領地,單手,輕而易舉地讓人坐在自己腿上。
比上次更加曖昧的,一種麵對麵的姿勢,溫南星耳後薄紅的範圍愈發肆意地擴展,跪坐在床鋪的兩條小腿都緊繃著。
雪白的臉頰暈開紅潤,他才像一碰就會收葉子的含羞草。
“現在可以了。”岑黎啞聲。
淩亂,無章法的心跳在二人之間來回傳遞。
就算已經嘴皮碰過最碰,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純粹是剛談戀愛的新手小白,一個比一個單純,一個比一個沒經驗。
這條探索之路任重道遠。
鼻尖相觸的瞬間,不合時宜的手機鈴聲突然響徹天際,兩人皆是虎軀一震。
岑黎蹙眉瞥了眼,發現是陳躍的電話,便毫不留情掛斷。
“你不接嗎?”溫南星問。
“不接,”岑黎說,“急事一時半會兒也沒法處理,不急的事那就更不用著急解決了。”
“所以不知道他要發什麼神金。”
岑黎扔掉手機:“不管他。”
溫南星:“……”好有道理。
但是陳躍這個人從不分輕重緩急,對他來說都是全都是急事。
比如好友忽然消失住院,他這個發小竟然還要通過第三人的口中得知事實真相。
所以在第二第三個電話接連撥來時,溫南星建議:“你要不還是先接一下吧,他可能是要問地址。”
“地址?什麼地址?”岑黎摸不著頭腦。
抿了抿唇,溫南星托出:“其實,是我讓他過來的。”
輪到岑黎茫然,沒等他細問,就聽溫南星說:“我得回家了,岑黎。”
岑黎愣住:“?”
什麼東西?海的女兒?人魚公主?
上一秒不是剛熱戀得難舍難分嗎?
怎麼就要變成異地戀了?!
第43章
“你要回家?回哪個家?什麼時候?我送你回去……”
岑黎語氣急切。
在聽到溫南星表示他要回家一趟的時候,岑黎整個人都是懵的。
直覺告訴他,這裡指的‘家’是那處溫南星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而不是隻待了一個月的小出租屋。
岑黎心下微沉,手邊的力道更加重。
明明已經是十指相扣到難以鬆開的程度,但他仍舊覺得,自己根本留不住溫南星。
總不能捆著,不讓人回家。
問題像竹筍腦袋一般,一顆顆往外冒。
溫南星唔了一聲:“嗯,因為很久……沒有回去過了,不過我不會今天就走。陳躍大概明天或者後天過來,等他到了之後,我再——”
話音未落,生硬莽撞的吻便衝撞而來,吮吻,又試探性地舔舐那點懵懂的唇珠。
呼吸逐漸滾燙,青年柔軟殷紅的嫩肉因未能說完話,而淺淺敞開著,宛若一副優美的畫作。
闖進青年幽黑深邃的眼底,變相地成了一種邀請。
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探進兩瓣唇中,大刀闊斧般長驅直入,帶著極強壓迫感的啃咬,壓得溫南星嘴唇生疼。
磨牙鑿齒,無所顧忌探索的模樣,更像新手了。
什麼循序漸進,什麼保存實力,都去見鬼吧!
岑黎滿腦子都是走走走,他要走……仿佛溫南星就是一條狡猾的泥鰍。
前一秒還在幸災樂禍被他抓到手了,後一秒就發現這條泥鰍早已偷偷從手指縫裡溜之大吉了。
這太卑鄙了。
熱意悄無聲息地在這處狹小逼仄,又昏暗的兩平米地彌散。
單方麵被壓製,溫南星被動承受這一場稱得上洶湧的唾液交換,異樣感由脊背自下而上蔓延,過電一般酥麻。
想退,但退無可退,抵在腦後的那雙大掌不能也不允許他退。
溫南星不知道現在他的大腦機製是否能正確運轉,他隻知道自己快要熟了。
壓根沒法思考。
幾近嗚咽的一聲細微喉音,讓岑黎丟失的理智溯回,微微拉開距離。
望著溫南星眼尾被浸染的緋色,他將磨砂感粗糲的指腹壓上,青年忽地一顫,始作俑者也突地頓住。
岑黎:“……”
有點兒過頭了……好像?
躁動的小顆粒塵埃分子在空中漂浮。
溫南星隻覺唇上殘留的餘溫還在叫囂著,隱隱發燙,燒灼。
稍滯,他伸舌輕舔了下唇縫。
岑黎差點沒收住表情,腿邊肌肉緊繃,難捱地滾了滾喉結,努力將名為欲望的東西嚼碎了吞進肚子裡。
“我——”
岑黎想開口說點什麼,但溫南星似乎不太想聽,手心撐著麵前人胸膛,抵著推開,然後兀自起身。
開門,走出去,關門。
被留在病房裡的岑黎:?
看著已經消失在門外的身影,岑黎怔愣一下,忽地有些手足無措。
如果不是錯覺,那就是溫南星在生氣。
氣到不丟一句話,就走了。
這可如何是好……
把人親跑了的病患抱著腿委屈地陷入沉思-
溫南星恍惚地垂著腦袋,一直走到空曠的室外他才停下。
黃昏中的醫院建築像是被覆蓋著一層金黃璀璨的外衣。
他坐在一張長椅上,來來往往的人們從他麵前走過。
室外涼爽的秋風拂麵,卻沒能讓自己的臉頰降下溫度來,反而渾身愈發燥熱。
等夕陽褪去光芒,得以清醒的青年才抖抖身上的金輝,踏著結實的步子往住院部走回去。
與此同時,病房內的人啃咬著手指甲蓋,來回焦急地踱步。
一分鐘朝窗戶外看八百遍,掃描儀似的掃過底下每一個人。
即使他在六樓,往下望幾乎隻能看出:這是個人,這也是個人。
哪能知道溫南星到底是出去透氣了,還是直接跑回家去了。
雖說全部家當還在這兒……
岑黎脆弱的大腦已經經不起折騰了,直到房門再次被打開。
溫南星拎著兩個紅色塑料袋,滯楞地看著一個背對著他、在地上畫圈圈的大高個。
“……?”
這是在做什麼?
明明是豔陽天,可溫南星覺得岑黎頭頂宛如烏雲過境,再過會兒就該洋洋灑灑下起小雨了。
聽到細微的關門聲,岑黎扭頭,本以為是進來換吊瓶的護士,然而在看到是溫南星後,他猛地站起來。
視線相觸,岑黎喉結乾澀地上下滑動,然後乾巴巴的,視線都不知道挪一下,硬是看著青年的臉,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沉默地對視片刻,他慎之又慎:“你出去了……啊。”
溫南星點點頭,唯一給出的回應就是‘嗯’了一聲。
好冷。
刺骨冰寒。
岑黎瑟縮一下,下頜收緊。
果然,被氣到都不想和他說話了。
……而自己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哄。
接下來的時間,岑黎沒再說話,中途護士進來拔了吊瓶,溫南星把打包盒裡的晚飯拿出來。
不管如何,人是鐵飯是鋼。
溫南星吃得很慢,一口嚼了許多下才往下咽,岑黎覺得他像是化悲憤為食欲了。
隻有他自己茶飯不思。
岑黎忐忑地用筷子戳戳白米飯,又戳戳小白菜,再戳戳隻能看不能吃的小紅番茄。
在他即將一筷子戳進那顆綠油油的西藍花時,溫南星看不下去了:“你是不是沒有胃口?”
聞聲,岑黎蹭地抬起腦袋:“你終於肯跟我講話了嗎?”
溫南星困惑地看向他。
如果不是他遲鈍,甚至不知道這間房裡另一外一位大男孩,他快碎成一地渣渣,拚都拚不起來了。
拚不起來的渣委委屈屈:“我以為你這輩子都不跟說除了‘嗯’以外的其他字了。”
啊?
溫南星後知後覺。
停頓半晌,他木木訥訥地解釋說:“沒有……我嘴巴疼。”
啊?啊??
“嘴、嘴巴疼?”岑黎怔怔,“哪裡?我看看?”
溫南星微抬下巴,用舌尖點了點上顎,含糊地說:“啫喱。”
除了唇色比先前深了一些,沒瞧出什麼不對勁。
但岑黎用腳指頭都能想到羊毛出在誰身上,心虛得不行:“對不起,都是我的問題。”
“我以為你在躲我,或者——”直接跑了。
溫南星聽著,可越聽越不對勁,他捕捉到關鍵詞並且反駁:“我沒有躲你。”
甚至……
“你當時,”溫南星忽地低頭,停頓,剛消下去的紅暈又漫上耳尖,“……我覺得你會想多一些私人空間。”
空氣微妙地凝固一瞬。
下一秒,岑黎愣住,突地神色如遭雷劈。
“我……不是,我……”他震驚。
岑黎感覺他連母語都拋棄了,仿若一個原始人,咿咿呀呀,不會說話。
千言萬語最終都隻能歸結為一句:“對不起……”
他血氣方剛,他根本忍不住。
“那你,為什麼會覺得我躲你,呢?”溫南星也開始磕磕絆絆了。
飯已經涼了,變得硬邦邦,不好吃,但是岑黎扒拉了兩口,彆人喝酒壯膽,他吃大米飯壯膽。
咽下,再側身同溫南星麵對麵,努力維持著鎮定。
稍久,他沙啞開口:“沒經過你同意就親你,把你嘴弄疼了,都是我不對,下次不會這樣了……就是聽到你說要走,太突然了……”
“我沒反應過來,”岑黎下意識去掃溫南星的神色,見他確實沒有其他特殊表情才繼續說,“絕對沒有攔著你的意思。”
截止今天為止,岑黎才知道自己其實是不擅長與人溝通的,特彆是和心上人剖析內心獨白的時候。
怕說多了會錯,又怕說少了對方不知道。
“我隻是……不知道你的家到底在東南西北那個方向,在地圖的哪一塊,從這裡到那邊需要多久……”
他聲音沙啞:“我隻是,沒有安全感。”
輪到溫南星怔愣。
因為太喜歡了,但就是因為太喜歡,明知道那不是一件物品,他能跑能跳,除了跟在後麵以防摔倒之外……
他不可能限製會飛的燕雀南遷,隻希望來年他還能回來。
溫南星心口一動,岑黎還在繼續說。
“如果你覺得……我不打招呼地做一些事情,這樣會讓你感到不舒服,我就——”
溫南星打斷他:“我不討厭。”
“我不討厭的。”須臾,他抬眸,重複一遍,接著認真地說,“牽手,擁抱,親吻和……肢體接觸。是你的話,我都不討厭。”
“剛才,是因為你忽然伸舌頭,我……沒有經驗,所以不知道怎麼回應你。”
“但我沒有討厭。”
岑黎被硬控兩分鐘,身子骨僵硬得像八十歲的老爺爺。
“關於我家,如果你想聽,我一會兒都可以告訴你。”溫南星說,“什麼都可以。”
溫南星說完自顧自地,緩慢地拉起他的手,接著放在自己心口。
隔著一層柔軟的布料,掌心位置貼近左心室。
回蕩在胸腔的跳躍,一聲更比一聲激揚。
岑黎的呼吸不可控地急促起來。
心上人每一次的心跳都像一塊磚似的,砸在他心口,種種跡象似乎都在說——
“我喜歡你的,現在可以再親親我嗎?”
……
那雙如溪水般澄澈的眸子,此刻沒有任何阻擋,便可儘收眼底。
這種時候,會有傻子拒絕嗎?
反正岑黎不傻。
第44章
“剛剛那樣的接吻方式,你可以慢一點嗎?”
有那麼一秒鐘,岑黎覺得溫南星是打西域來的,會下蠱。
而他也是真的高估了自己的自製力。
很輕的‘啪’一聲,頭頂燈滅了。
室內陷入黑沉與靜謐。
“你還是……”
岑黎的強裝沉穩失敗,他籲出一口氣:“放過我吧。”
他寧願溫南星罵他傻叉,送上門的好事兒都不要。
指不定下一次的接吻是在多久以後了呢。
但向來隨和不輕易罵人的青年摸下巴思考一下:“好吧。”
“那我親親你……”
蜻蜓點水,荷爾蒙卻在飆升。
失去視覺後的其他感官比平常更加敏銳,尤其是岑黎能聽到咕咕噥噥氣音一般的話。
每個字都像前一晚的雨滴,脆生生打在窗戶邊緣,明晰地回蕩在耳間。
但室內其實也沒那麼黑。
比如溫南星看向他的眼睛亮閃閃,長睫毛一眨一眨,眼底像是盛著細碎的月光,滿心滿眼都是麵前的人。
到底是剛在一塊兒,蜜裡調油。
“你怎麼……”緩過神來,岑黎摸摸他的腦袋頂,“今天這麼像一塊麥芽糖。”
溫南星頓了頓,懵然:“你說我黏牙?”
“……我是說你甜。”
“甜得掉牙?”
“……”
岑黎覺得就不該開這個話題,再繞下去都不用睡覺了,你來我往能講一晚上。
“我是說你像麥芽糖,能暖胃,保健功效特彆好,有益身心健康。”他微歎一口氣,“就算能把牙粘掉,那也隻可能是我的牙本身就不牢固。”
答完這道閱讀理解題,岑黎問他:“這樣說我能得幾分?”
溫南星坐在床沿晃腳,認真思考後評分:“十分。”
“滿分多少?”
“十分。你滿分了!”
病床前的指示燈變相成了一個小夜燈,一圈昏黃的光暈照耀兩人臉龐。
“那我高興死了,滿分有什麼獎勵?”
溫南星唔一聲,再次陷入思考。
岑黎無奈搖搖頭,朝他招手:“過來睡覺。”
溫南星拒絕:“我今天睡小床。”
“那先過來躺躺。”無論他怎麼說,岑黎都能給出一個備用方案,把人撈過來。
隻是床真的太窄了,沒動手術前再怎麼放肆地躺在一起都沒問題。
但是現在,溫南星怕他一個翻身就把他那隻脆弱的胳膊壓壞了。
所以隻能單純地躺一會兒,僅占三分之一地盤。
窸窸窣窣一陣響動,岑黎也緩慢躺下。
有科學表明,人們最容易忘記的感官記憶分彆是視覺,以及聽覺,即使這兩種是交流所需的重要感覺。
溫南星之前說,關於家庭方麵,隻要岑黎想知道的,他都可以事無巨細地跟他說。
這倒是不假。
但就像人們經常掛在嘴邊的——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所以當溫南星說起他哥溫頌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卻招了一群蜜蜂的事跡後,岑黎不厚道地笑了。
“不過他還是母胎solo。”
這倒是讓岑黎有些驚訝,雖然對這位素未謀麵的親哥僅有想象,但溫南星都長成天仙了,有點血緣關係的估計都不會差。
一家子能抗住央視高清攝影機的顏值。
岑黎剛想說,或許隻是溫頌沒有告訴他呢?畢竟一個月的時間也能改變很多事情。
於是溫南星就開口了:“他是卷王,談戀愛的話就要付出多一倍的時間工作,一天二十四小時拆成四十八小時。”
“然後工作起來發瘋?”岑黎適時問。
溫南星肯定點頭:“工作起來發瘋。”
同在本市的溫頌坐在電腦前,這會兒已經打了三四個噴嚏了。
岑黎安安靜靜地聆聽著,聽他說從他家出發到這裡,坐車也就才兩個小時,到海邊頂多再加一個小時,三個小時足夠見一麵。
聽他說他爸爸也是下棋的高手,默默記下。再聽到他說小時候的糗事,會勾唇笑,眼前仿佛有畫麵似的。
聽著時鐘滴答行走的聲音,溫南星突然說:“我不想回家了。”
岑黎稍滯,撐著胳膊看他,用一種散漫的調子笑問:“怎麼不想回家?舍不得我嗎?”
溫南星欲言又止,像是在思考。
岑黎:?
這個問題很難答嗎?
“是或者不是,隻能回答一個字。”岑黎捏他腮幫子。
溫南星似乎很糾結,聲音含含糊糊但一本正經地問:“不能答否嗎?”
岑黎麵無表情:“不能。”
溫南星嘀咕:“你好囂張啊。”
沒錯,他專橫,他蠻不講理。
“想反悔?來不及了。”岑黎壓根不知道自己手勁有多大,還認為自己隻是輕輕揪了一下溫南星的臉。
並且在黑夜裡,根本看不出臉皮紅沒紅。
“沒想,”揉揉麵頰,溫南星問,“現在多一點了嗎?”
岑黎沒理解,對他突然轉換話題感到茫然:“多?什麼?”
“安全感。”
岑黎怔了一下,後知後覺意識到,其實他倆都沒有那點所謂的安全感。
至少溫南星這個淡泊的性子,他平時不會暴露很多小情緒。
私下裡……
岑黎難以置信地發現自己腦袋裡竟然會突然跳出一個小人,一個醉酒會撒嬌囁喏著讓自己背的小人。
當然,現任男友會自動屏蔽掉那句不屬於自己的稱呼。
所以至於過去怎樣,那都是過去式了。
迎接他們的是嶄新的未來。
……
“感情你是在哄我呢,”岑黎心臟柔軟,“費儘心思啊。”
“沒有吧。”
溫南星伸出兩根手指,比劃:“也就那麼一點點心思。”
岑黎好笑,指甲蓋大小的一點點。
“怎麼這麼可愛。”他邊說邊又伸出罪惡之爪牙,搓揉那張嫩皮。
對於他哥和他男朋友兩人都喜歡摸頭殺這件事,溫南星要補充一下,對麵這位還尤其喜歡捏他的臉。
溫南星:“……泥再捏,就真嘟對稱了。”
“我看看,”岑黎噗嗤一笑,“沒腫呢,還是個漂亮寶寶。”
溫南星思維又跳躍了:“我想吃煎餅果子。”
岑黎一愣:“現在?”
夜深人靜,溫南星看著自家對象耍無賴。
“你在出難題考驗你男朋友嗎?如果我說明天再吃……”岑黎首先提出疑問,“這個來之不易的身份會被收回去嗎?”
溫南星搖頭:“不會。”
那岑黎可就要說了:“那明天——”
“但我會餓得啃病友。”溫南星打斷他,並且把自己也歸入病號那一欄。
岑黎無聲失笑,把人拉進懷裡,然後惡狠狠:“睡覺!”-
煎餅果子大概自己長了腿,第二天一早,便吭哧吭哧跑到了溫南星手裡。
依然隻有白粥配肉鬆的岑黎第一次感受到這個世界的惡意。
“你不覺得這樣對你男朋友,有點太殘忍了嗎?”岑黎悲痛欲絕。
溫南星才沒功夫搭理他,繼續啃了一口心心念念一晚上的煎餅,嚼嚼嚼。
甚至因為太饞,做夢還咬人肩膀了,隻不過他自己不知道。
岑黎盯著溫南星鼓囊囊的腮幫子,在飄香的裡脊肉以及雞蛋醬香中,舀了一勺幾乎沒有味道的白粥。
真索然無味。
待在醫院裡的日子通常隻能依靠電視或者遊戲消磨時光。
中午的時候陳躍就趕來,在罵罵咧咧聲中了解情況,再在罵罵咧咧聲中得知溫南星需要離開一段時間,問他用不用自己送。
溫南星表示不用,因為他得跟溫頌一塊回去。
而更咋呼的是緊跟在後麵的陳妙妙。
人家探病提水果籃,她倒好,提一籃水果撈。
“小溫哥哥,你今天就要回家了嗎?那你什麼時候再回來呢?”許多天沒見著人的小姑娘一來就聽聞這聲噩耗,惆悵得一人吃了一碗水果撈下肚。
然後挑個頭大,顆粒飽滿的櫻桃,一股腦給她的小溫哥哥裝了滿滿一個紅塑料袋。
說是家鄉自產自銷,比市麵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櫻桃品種都甜。
果籃還是有的,至少陳躍有分寸。
但全進了溫南星背包裡,這是他沒想到的。
更沒想到的是,眼下吊著繃帶還拽了吧唧不可一世的病患,正張羅著和陳妙妙一塊給溫南星挑水果。
像是這一趟不是回家,而是去偏遠的山區。
陳躍:……
怎麼,那邊是沒有水果店?
還是這幾人打算讓溫南星開一家水果店?
擱這兒進貨呐!
於是明媚的午後,溫南星僅僅背著一隻小黑包,兩手空空走出住院部,而身後跟著三位……提水果的保鏢。
“你倆跟下來做什麼?”岑黎發自肺腑想問身側打擾他最後二人世界的兩個電燈泡。
“這不是看你老弱病殘的……不對啊,這句話應該問你吧,”陳躍說,“你都這樣了還下來乾啥?”
岑黎眼皮抽抽:“我腳沒瘸,怎麼不能下來?”
“誰老弱病殘?”
溫南星:“……”
陳妙妙攤攤手,對這場麵見怪不怪:“他們一直這樣,習慣就好。”
很神奇,都說不打不相識,但他們次次見麵都得先拌個嘴。
接著更神奇的是,陳妙妙掏出她的電子手表,和溫南星交換了微信。
畢竟對於她來說,在音樂上,她和溫南星更有話題可聊,同樣的富有節奏感的樂曲,她能在那台新的MP3上聽見。
所以禮尚往來,小姑娘問了溫南星的生日,說等他回來的時候也會準備一個大禮物。
再接著他就應該和男朋友溫存一下,然後揮手說下次見了。
但是旁邊那倆特大瓦的電燈泡還沒準備走呢。
“……行了吧,再見都說一路了,”岑黎潦草地催促二位,“你們先上去吧,我和他說點兒事。”
陳躍張了張嘴,莫名察覺兩人之間的氣氛有點不對勁:“成吧,那——”
話音未落,岑黎已經帶著那些“伴手禮”和溫南星消失在視線範圍。
幾乎已經走到醫院門口。
溫南星有些許疑惑地望向他:“你要說的事情,是什麼呀?”
岑黎轉身正對他,手裡的袋子隨意擱置在一旁。
“臨走前,你不想抱一下我嗎?”
怎麼好像有點委屈呢。
於是沒等到溫南星給出回應,一個強而有力的懷抱便將他整個人包裹在其中。
單手的力氣也出奇得大。
這點溫南星深有體會。
但甚至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感覺岑黎抱自己的力道更緊了一些。
稍頓,溫南星安撫性地拍了拍眼前人的脊背,順氣似的從上至下滑動。
然後安靜地享受這個親昵的擁抱。
過了許久,溫南星才輕聲開口:“如果,我突然想回來……”
聽見略顯猶疑的聲音在胸口回蕩,岑黎鬆開他,幾乎不過腦地說:“我去接你。”
“你什麼時候想見我,或者想回來……”
煎餅果子半夜吃不到沒關係,可溫南星永遠是首要的,是他心裡最重要的寶貝。
“我就去接你,好嗎?”
溫南星一笑:“嗯。”
“家門鑰匙,”接著他說,“麻煩你照顧含羞草啦,男朋友。”
岑黎也笑:“不麻煩。”
然後忽地像是想到了什麼,偏頭問:“你回去了,那些行李怎麼辦?我找人給你寄過去?”
溫南星搖搖頭:“不帶走。”
岑黎忽然又笑,不帶走的意思是,下次還會回來吧。
“那證件呢,現金,在口袋裡放一些。”
溫南星拍拍自己的褲子口袋。
“行,真乖。”岑黎碰碰他額前碎發。
青年頭發蓬鬆柔軟,讓他難免心生留戀。
“那我走啦。”
“好,到了記得報平安。”
兩人像所有熱戀中的小情侶一樣,膩膩歪歪。
而遠處,陳妙妙在樹蔭底下,腳跟都穩不住,緩了好半晌才扭頭去問他哥:“哥……我是不是眼花了,他們,他們……”
“他們親嘴了……我知道。”
陳躍也一樣顫著小腿,看著那位朝他走來,意氣風發的男人。
簡直就是被愛情滋潤過的模樣。
半晌,他再也忍無可忍:“這操蛋的世界!”
與此同時,已經坐上車許久的溫南星正準備拿出手機,給人發消息。
初秋的樹葉唰唰湧向公路,被車流碾壓,最後留在馬路上。
溫頌視頻會議的同時,抽空關心:“隻穿了一件,冷嗎?”
“把窗關上吧。”他對司機說。
溫南星視線停駐在聊天界麵,一個大狗硬撐的表情包上。
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見溫南星沒說話,溫頌放下工作,偏頭,看他劈裡啪啦敲字。
下一秒,他問:“和你的小男友報平安?”
第45章
溫南星猛地一偏頭。
哥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是剛才,被看見了嗎?
會不會……
對視的一秒鐘仿佛一個世紀那般漫長,溫南星心緒混亂,抓著手機的五指不由得又攥緊了些。
溫頌正朝他露出一個好奇的目光:“怎麼了?這麼緊張,不是男朋友?”
似乎看出溫南星的局促,也可能隻是隨口一問,溫頌並不著急向他尋求一個答案,隻是說:“彆摳指甲,小月亮都要被你摳沒了。”
他無奈地讓溫南星那兩隻手分離。
很多人都有焦慮的情況,尤其是青少年時期,隻是程度不同,每個人表現出的狀態也不同。
溫南星緩解焦慮的辦法,就是摳自己指甲,像刮鱗片似的拿指甲蓋來回滑動。
可實際上連屑都下不來,指甲蓋畢竟沒打磨的工具鋒利。
溫頌忽地狐疑地‘嗯’了一聲,上揚的音調裡帶著驚訝:“今年小月亮是不是又多長出來了兩個?以前好像隻有兩隻大拇指上有一點點呢。”
老一輩說的,指甲蓋上的小月亮越多表示這個人越健康。
反之,則是藥罐子身體。
至少在溫南星身上是應驗的,但凡上個體育課出了汗,回來的路上吹了風,人都能重病一場給你看。
溫頌自己帶大的弟弟,他最了解。
所以他現在應該聽不進自己說的什麼,腦子裡大概在糾結怎麼找借口,和兄長辯解談戀愛的事情。
尤其對方還是個男性。
“還有很長一段路,要是困了就睡一會兒。”
熱烘烘的掌心,捂著他的手。
把溫南星亂七八糟的思緒全都融化。
“哦……”溫南星勉強維持住麵上的冷靜,這會兒再怎麼解釋都顯得很蒼白。
那就沒必要解釋了,也不想藏著掖著。
當這顆心執意想朝遠方的理想靠近,就勇敢點,哪怕失敗,起碼他已經體會過那是一種什麼滋味了。
路途是有些遠的。
直到車軲轆在不知不覺間,離開滿是燦黃的銀杏落葉間,來到抬眼就能望見青蔥的梧桐大道。
溫南星一覺眯醒的時候,他們剛好到了家。
司機正在泊車,溫南星踏進這片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地帶,總覺得像走馬燈,能巨細無遺地回憶起曾經。
“不記得大門的位置了?”溫頌看他呆愣愣。
溫南星吸了下鼻子:“沒。不是從來都沒變過嗎,頂多忘了密碼。”
“有人還會把自己生日忘了?”溫頌笑著摘下聽了一路會議的耳機,釋放疲憊的耳朵。
屋子裡似乎有動靜,不止一個人。
溫頌拍拍他肩膀:“進去吧。”
這兩年的冬城幾乎沒下過雪,甚至一年四季都不太分明,往往炎熱的夏天過去,秋雨一場,刺骨的寒風便席卷而來,讓整座城市的人們措手不及。
所以為什麼一個沒有雪的城市要取‘冬’這樣一個名字,小時候的溫南星還真問過這個蠢問題。
大抵是一種期盼。
就像‘南星’,寓意朝氣,耀眼,但也是夜晚中尤其孤獨的小星體,期望著從一眾星星中脫穎而出,成為那最特殊的存在。
精致的小彆野和溫南星印象當中一樣,也從來沒變過,十年前是什麼模樣,十年後依舊是什麼模樣。
什麼樣的品味能吃十年不帶膩?有且隻有是經過他母親之手的設計風格。
隻是從今年年初過完,溫南星就聽從安排去了奧地利念書,已經不止是小半年沒見……他父親了。
明明站在家門口,他卻有些莫名近鄉情怯。
調整了一下呼吸,溫南星才跟著溫頌進去。
不過讓他有些意外的是,客廳裡有兩人,一人中山裝,一人休閒運動服,正在對弈,圍棋。
著運動服的男人對著棋盤正一臉愁苦,聽見溫頌的腳步聲,他喜悅一瞬:“小頌回來了啊,正好我跟你爸也快下完了,吃飯——”
而見到溫南星,他忽地停住話音。
“這是……南星?是南星吧?”
緊接著,一道目光在溫南星身上落了一眼,帶有慍怒的蒼老聲音傳來:“你還知道回來。”
溫南星腳步頓了頓,喊了聲:“爸……”
又看向對麵差不多年紀的男人:“何叔。”
何叔:“哎呀,這這都多少年沒見了吧,小南星都這麼大了,相貌堂堂的,尤其出國留學之後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了。”
“差點以為這是小頌呢。”
溫頌笑:“我年齡擺在這呢。”
話音剛落,溫介遠蹙眉:“哼,沒一點像,心還是那麼浮躁。”
溫南星半垂眼睫,像在聽又像是在出神。
何叔拍著老友的胳膊:“年輕人嘛,想看看外麵的世界很正常,誒,這我就要說你了,你改改你那老舊的思想吧,就那些古典樂和……歌劇!我都不愛聽,更彆提小孩們了。”
溫頌偏頭,和溫南星說讓他上樓休息,一會兒吃飯喊他。
溫南星抿了抿唇,沒說什麼,徑直往樓上走。
等他上了樓,何叔笑一聲,又對溫介遠道,“才剛回來,你非去說人乾什麼,我看小孩就挺優秀的,比咱們那會兒強多了。”
“還有,彆總板個臭臉,誰欠你了,現在流行激勵教育……誒誒,你又吃我子!”
總是一副臭臉的溫介遠:“……”
……
阿姨提前收拾過房間,臥室也通過風。
但許久沒有填補人味的房間顯得有些清冷。
溫南星沒有行李,隻有一個包,但包裡也沒有東西,僅僅有的是那天帶去醫院的換洗衣服。
一路的行程確實讓他有些疲憊。
時間已經是下午四點,溫南星站在陽台上吹風。
而這個時候的岑黎在做什麼呢?-
“你就不能坐下嗎?晃得我頭暈。”
岑黎好笑看他一會兒從房門口走到窗邊,一會兒又從窗邊走到病床前。
“不對,很不對,”陳躍沉默地停了腳步,“我問你,什麼情況?”
岑黎突然勾了勾唇角,眼睛看著他,腦子卻沒在想他這個問題。
陳躍:“你能彆笑嗎?你笑得我瘮得慌啊。”
“我笑了嗎?”岑黎斂起表情。
陳躍:“……你跟我在這兒裝蒜呢?”
“我沒事裝你乾什麼?”
“……”
陳躍盯著他看。
岑黎攤手:“你剛問什麼?”
“問你是不是想讓你爺奶從天上下來,給你來一套男女混合雙打,把你的頭頂上的皮撐撐滑溜,好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麼!”陳躍一口氣說完,幾乎不帶停。
岑黎“哦”了一聲:“那倒不用他倆特意跑一趟,我已經請示過二老了。”
比如掃墓那天,那就是另一種見家長的方式罷了。
甚至不用岑黎多說,溫南星自個兒已經介紹了他自己,雖然當時隻是朋友身份。
陳躍這一口氣像是在稀薄的高原地帶,說完都差點抓不住自己的聲音:“你請示啥?你上哪兒請?你把人拐哪去了?”
岑黎沒做什麼反應,純粹看著他,直到陳躍的心越來越沉,咕嚕嚕在海裡冒著氣泡。
“可真有你的。”他半天憋出一句。
岑黎‘嗯哼’一聲:“認真的。”
他也佩服自己的膽量。
相較於其他人按部就班地念書,結婚,生子,四平八穩地過日子,岑黎算是叛逆的。
不是‘壞孩子’的那一類叛逆,而是——不願意重複既定的軌跡,循規蹈矩。
當然這樣的想法,注定會讓他吃點苦頭。
但支持他的是兩位老人,這在當時的年代,他們老一輩的這種超前思想稱得上領先當地,甚至於全國絕大部分家長的思想。
在彆人看來是異類,但他們家總是很奇妙地關上門窗,不管不聽就是了。
即使岑黎在小學的時候想當個心理學家,初中的時候想搞地質,高中又穩如老狗想做個圖書管理員。
可出了大學進了社會,卻乾了那般危險又需強大心臟的工作。
支持的人永遠都是你最強有力的後盾。
想做什麼就去做,不後悔就行,倆老人經常這樣說。
所以年輕時候就不是個乖巧沉穩的性子,現在更加不是。
陳躍發覺,他那股子誰也攔不住的勁又上來了。
“得了,您走在時尚前端,您從小就與眾不同,您高興就行,”陳躍微歎一口氣,“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得把陳妙妙那瘋丫頭叫回來了。”
陳妙妙怎麼可能單純來探望這位老病人,她隻是坐了趟便車。
和自己三兩朋友出去耍之前,順便到這兒和她的小溫哥哥道彆罷了。
岑黎麵上淡然頷首,實際心裡想的是讓他趕緊走,這樣他好給人回電話。
溫南星半小時前就告訴他說自己已經到了,作為關心,他回了條消息,表示他知道了。
作為剛戀愛如膠似漆,他想給不知道下次見麵是什麼時候的男朋友撥去一通電話。
猶豫兩秒,岑黎依舊遵從內心,給溫南星打了通語音。
現在倒是明白有手機的方便之處了。
電話另一頭的人似乎正在忙碌,響了許久,才被接通。
“喂?”
聲音微微有些嘈雜,似乎帶著潺潺流水聲。
岑黎頓了一下,邊查冬城的溫度邊問:“你到了啊,那邊下雨了?”
“不是……”
溫南星開了擴音,視線飄忽一下,瞥了眼即將放滿水的浴缸才說:“我在浴室裡。”
岑黎突地失語,聽著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你在洗澡?”
衣服已經在乾區被脫下,溫南星習慣讓臟衣服在門外的臟衣簍裡待著。
在潮熱的浴缸裡躺下,也讓他把擾亂心緒的東西從腦海裡清出去。
“嗯,想休息一下。”
“路上太累了?”岑黎音調跟著軟下來。
水霧漸漸模糊視線,溫南星突然有些困,身體在熱水的浸泡中不由自主地放鬆,緩而慢地滑進一堆泡沫裡。
溫南星垂著眼睛,含糊地‘唔’了聲,嗓音柔軟得像一隻好脾氣的綿羊。
環境音忽然安靜下來,聽筒裡隻剩下一淺一深的呼吸聲。
靠。
岑黎血液猛地倒流,腦海裡的那根弦,自己斷了。
在這一刻,他竟然能想象到屏幕對麵的小人,如果在他旁邊,會是一種什麼狀態。
大抵是眼睫濕潤,眼角泛紅,漂亮的眼眸被潮.欲包裹。
所以不止是他會有這樣的想法,溫南星也會嗎?
旖旎的氣氛似乎朝著天平不正經的一側偏向,理智告訴電話兩端的人,他們都應該掛電話了。
“那你,那我現在……”岑黎艱難地吞咽一下口水,“應該在哪?”
溫南星咕噥:“你想在哪,就在哪。”
“把我帶進去了嗎?星星?”
“帶進去……哪?”
“浴室裡。是要我幫你嗎寶寶。”
溫南星腦袋鈍刀似的磨,許久才‘嗯’一句。
……
“岑黎……”
“我在,我在呢,寶寶。”
水溫真的太高了,溫南星指尖無力地抓著邊緣,全身都在發燙。
岑黎啞聲,自己都難捱,還要提醒他:“彆泡太久,彆睡著。”
……
“咚咚。”兩聲敲門。
溫頌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星星,彆睡太久,下來吃飯吧。”
心臟被猛地砸了兩下,泡沫滋啦著一點一點消失,溫南星恍惚回神。
看到通話上的十四分三十秒,他嘩啦一下從水裡起身,慌張地摁下紅色按鈕。
戛然而止的斷音,懵逼站在花灑底下的岑黎。
岑黎:?
他好像個工具人,用完就拋棄的工具人-
暮色四合,餐廳方桌圍坐著四個人。
除了仍處於罪惡與羞愧邊緣的溫南星,其餘三人都在其樂融融地聊著近況。
或許是回家後的落差,也或許是岑黎實在太過於包容,溫南星實在難從軟玉溫香中立刻抽身離開。
何叔是近幾年才回到冬城的,之前一直奔赴海外開拓澳洲市場,看著和溫介遠一樣大,但實際,他比那位優雅的老男人還大五歲。
餐桌上有些沉寂。
溫頌溫和,良好的修養不會讓他在咀嚼食物的同時開口。
而溫介遠習慣了上位者的姿態,眉宇肅穆,儼然是一副嚴父模樣。
那麼作為緩和這家人的粘合劑,何叔隻能不停地在餐桌上吐槽國外的白人飯有多麼糟糕,經常性會在第二天早上發現不打招呼的‘入侵者’等等……
總之一個字,哪都沒有國內好,哪都沒有家裡安全。
何叔隻知道溫南星是放假回家,但不知道其實他已經有一年時間沒在家生根。
甚至臨走前,父子之間大吵了一架。
難以收場的地步。
也讓溫介遠徹底明白,他這個小兒子骨子裡的逆反心理壓根遠超他的想象。
當然,這也僅僅是一個父親認為的所謂青少年叛逆期。
“最近學校裡怎麼樣?還習慣?”
溫介遠淡聲問,但望著出落愈發翩翩的青年,仍舊忍不住柔下目光。
他的兩個兒子,一個繼承父業,是行業中的佼佼者,一個延續母業,更是樂理天才……
可他向來乖巧聽話的小兒子,現在卻突然說:“我休學了。”
和當時挺直腰杆,說自己要選流行爵士樂一樣。
溫南星抿唇,說出眾人所知的事實。
沒人提到他偷偷跑回來,沒人問及他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