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1 / 2)

這是宜寧第一次主動去找玄燁。

如今大雪紛紛, 鵝毛般的大雪落在宜寧身上, 油紙傘根本就遮不住風雪, 宜寧深一腳淺一腳踩在積雪裡,隻覺得腳尖已經凍得沒了感覺。

她抬起頭,看了看眼前的紅牆金瓦,好看是好看,卻是一點溫度都沒有,

等著宜寧好不容易到了乾清宮,門口的小太監不認識她, 壓根就不放她進去,態度更是十分傲慢, “這位主子, 您還是先回去吧, 皇上發話了,若沒有他的吩咐,誰也不能進來的。”

大雪紛紛攘攘的, 看著架勢,這雪一時半會隻怕也停不了。

宜寧想著這話既然是玄燁交代的, 她也不好再多說什麼,隻道:“那這位公公, 你能不能讓我在這裡躲一躲,等著雪稍微小一點,我帶回去也不遲。”

小太監原本是不樂意的,要是叫梁公公知道了, 可是要罵他們的,可架不住他身邊的太監衝他使眼色。

能夠在乾清宮當差,那沒一個不是聰明的,這位主子雖說先前他沒見過,應該也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可是人來都來了,他瞧著宜寧那模樣,也不敢得罪,,隻道:“那這位主子,您就在這兒等著,可莫要亂走,乾清宮可不是什麼地方都能走的。”

宜寧連忙道:“多謝公公。”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她站在廊下閒來無事,便打量起乾清宮來,乾清宮是極為氣派的,前露台兩側有兩座石台,石台上各設有一座鎏金銅亭,迎著光看去,是熠熠生輝。

那小太監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解釋道:“這是江山社稷金殿,隻要有這兩座台子在,咱們大清朝定會長盛不衰。”

宜寧笑笑,沒說話,心裡想著這兩個台子要是真這麼厲害,隻怕曆屆帝王都要修兩個。

不對,兩個怕是不夠。

如今因為三藩戰事吃緊,用銀子的地方多的是,玄燁下令節省開支,第一個砍的便是乾清宮的開支,所以除了南書房,乾清宮彆的地兒連取暖的炭盆子都沒有。

宜寧看了看天上的雪,似乎越下越大,沒個停的意思。

現如今彆說腳尖了,她渾身上下都是冷冰冰一片,實在是受不住了,打算帶著連翹和蓯蓉要走。

誰知道她剛走沒幾步,在南書房裡頭伺候的梁九功差人給玄燁拿些茶點進去,沒想到倒是叫他瞧見了。

他快步走下來,隻道:“宜常在過來了,怎麼也不叫人說一聲。”

說著,他更是掃了眼旁邊的小太監,嗬斥道:”一個個沒長眼睛的東西!仔細咱家扒了你的皮!”

宜寧知道這些小太監當差也不簡單,她在這受凍,那些小太監一樣也是受凍,如今這一個個人看向梁九功的眼神中帶著恐慌,隻道:“梁公公,不關他們的事,是我主動過來的,既然皇上還忙著,那我就先回去了,若是皇上得空了我再過來也不遲……”

“唉,宜常在您留步,您瞧您,凍得臉都烏了,奴才這就稟告皇上一聲,您稍等!”梁九功說完這話,也不等宜寧答話,轉身匆匆忙忙就進去了。

玄燁這個時候正在批閱奏折,心情十分不痛快,雲南一帶的官員上的奏折像是外頭的雪花似的,應接不暇,可說來說去就是那麼些事兒,無非是戰事吃緊,請求朝廷支援。

吳三桂在雲南多年,對雲南的地勢,人文,氣候都是十分了解,打起仗來那是勢如破竹,這樣比較下來,清俊就顯得有些被動。

不,不僅是被動,這打不過的意思似乎有點明顯。

就在這時,梁九功走進來,試探道:“皇上,宜常在過來了,說是找您了。”

“哦?她怎麼來了?”玄燁平素對後宮中的妃嬪雖很少說重話,可宮中妃嬪都是知道他脾性的,後宮不得乾政,這南書房妃嬪未經他的傳召,任何人不得踏足一步,就連赫舍裡皇後也不例外。

他看了眼外頭雪花簌簌落下,放下手中的狼毫筆,隻道:“既然來都來了,那就讓她進來吧。”

宜寧很快就跟在梁九功身後進來了,如今她渾身凍得發麻,早已沒了知覺。

南書房中燃著炭盆子,宜寧一進來就覺得暖烘烘的,這一冷一熱的,身上更是黏膩難受,卻還是強忍著不適上前給玄燁請安,“嬪妾見過皇上。”

玄燁看著她凍得瑟瑟發抖,渾身直不舒服的樣子,皺眉道:“這麼冷的天,過來做什麼?若是動病了難受的可是你自己!”

話雖這樣說,可玄燁還是衝著梁九功吩咐道:“你下去交代一聲,要禦膳房送一盅熬的濃濃的薑湯來,宜常在本就病著,經過今兒這一遭,隻怕明兒床的下不來了。”

說著,他更是看向宜寧,道:“你也是的,怎麼就不曉得愛惜自己的身子?先前中了迷迭散,聽孫院判說了之後一張小臉嚇得蒼白蒼白,如果這下再病了,朕看你怎麼辦才好!”

宜寧隻覺得心裡一暖,接過小太監遞上來的熱茶,笑著道:“多謝皇上關心,嬪妾知道錯了。”

“這大雪天過來,說吧,找朕可是有什麼事兒?”玄燁也喝了一口茶,他也批了半天的折子了,正好宜寧過來,也能陪著他說說話解解悶,這樣正好,“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朕倒是很好奇你到底想做什麼。”

這個……

宜寧倒是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大喇喇開門見山隻怕是不大好,畢竟玄燁還在同赫舍裡生氣了。

想想也是,這樣的事情換成任何一個男人,誰能不生氣?

宜寧捧著茶盅,是一臉為難,方才她是一時衝動,連說辭都還沒找好,這該怎麼是好?

玄燁也不催她,隻要小太監將炭盆子的火燒的更旺一些,他向來不怕冷,所以屋內的炭火燒的也不夠旺,對生著病的女子來說,隻怕是不夠的。

又等了一會兒,他見著宜寧還是愁眉不展,道:“怎麼不說話了?”

“說吧,不管你說什麼,朕都恕你無罪!”

“多謝皇上。”宜寧眼睛一亮,玄燁都這樣說了,她也放心不少,隻掃視了周遭人一圈,這屋子裡的人也太多了吧,也難怪人人都想當帝王,光是這南書房候著宮女太監少說也有十幾個,一個個垂手垂頭,鴉雀無聲,“嬪妾這話當著眾人的麵說怕是有點不方便。”

玄燁微微頷首,梁九功就帶著人下去了。

等著屋子裡隻有玄燁和宜寧兩人,宜寧這才小心翼翼開口道:“既然皇上說了不怪嬪妾,那嬪妾就說了……”

她這話中還帶著幾分試探,都說伴君如伴虎,萬一玄燁一怒之下把她送到冷宮怎麼辦,她倒是無所謂,冷宮之中有吃有喝的她也不在乎,隻是她的阿瑪和額娘一定會受到牽連。

瞧她支支吾吾、畏畏縮縮的樣子,玄燁索性就開口道:“你可是為了皇後的事情過來的?”

宜寧一愣,沒想到玄燁會這般聰明。

這個時候恰好有小太監端著薑湯送上來,她將茶盅放下,換了一盅薑湯捧著,倒也不藏著掖著,隻點點頭。

玄燁笑了一聲,看不出喜怒來,“原先有人在朕跟前說,皇後護著你,如今一看,朕要是皇後,朕也護著你,換成了彆人,隻怕說什麼也不會走這麼一遭的。”

他喝了口茶,索性將茶盅放下來,緩緩道:“你怕朕,平日裡見到朕恨不得繞道走,如今這麼冷的天兒,你身上的病也還沒好,就急匆匆過來了,說吧,到底想說些什麼。”

宜寧索性大大方方承認了,笑著道:“當真是什麼事情都瞞不過皇上的眼睛,您和皇後娘娘之間的事兒,嬪妾不敢多嘴,隻是嬪妾想請皇上去看看皇後娘娘。”

“皇上不知道,方才嬪妾過來之前,見著皇後娘娘臉色蒼白,看著就覺得難受,皇後娘娘也知道這件事是她做的不對,可也是事出有因……”

“事出有因?什麼原因?宜常在,你倒是同朕說說看,到底是什麼原因?”玄燁語氣中已經隱隱透著幾分不悅,說好聽點他是為了著想,可若是往大了說,那就是欺君之罪。

宜寧看著他眉目間的不悅,心裡想著男人的話果然靠不住,明明說好不生氣的,這才幾句話啊,他那稱呼就從之前的“宜寧”又變回了“宜常在”。

宜寧嘀咕一聲,“您說好不生氣的。”

玄燁一愣,將那火氣壓下去了幾分,“朕從來都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你同朕說出個一二三四來,朕自然就不生氣,可你說的出來嗎?”

“兩個月前皇後同朕說她又夢到了承祜,朕見她心裡難受,已經與她允諾過了,若有朝一日她生下嫡子,朕一定將他立為太子……就是在那個時候,皇後都沒有與朕袒露一切。”

“朕那個時候心裡念的想的都是皇後喪子之痛,可她倒好,卻想著怎麼騙朕!”

宜寧還是第一次見到玄燁如此大動肝火,隻能委婉道:“皇後娘娘有錯,這不假,可皇上難道不能看在皇後娘娘肚子裡孩子的份上去看看她嗎?”

“皇上您是不知道,方才皇後娘娘拉著嬪妾的手,說以後天氣涼的時候要嬪妾提醒您多穿衣,晚上記得用些吃食,批閱奏折不要批的太晚……皇後娘娘一開始想的是胎位坐穩了告訴您的,沒想到發生了那樣的事……”

年少夫妻,就算是沒有愛情,這麼多年下來也該有了親情。

玄燁聽聞這話,彆過臉去,打斷了她的話,“你把這盅薑湯喝完了就回去吧,朕還有很多奏折要批!”

這是下逐客令的意思!

宜寧還有好多話要說,最後隻能道一句,“好吧,那嬪妾把薑湯喝完了,身子烤暖和一點就走。”

她是覺得,玄燁堂堂一國之君,氣量怎麼就這麼點?

可是她不敢說。

玄燁則繼續去批閱奏折了,宜寧坐在那裡乖乖地喝薑湯,就算是薑湯裡頭擱了紅糖,可薑湯是用老薑煮的,辣的很,一口下去嗆的她眼淚都要下來了。

偏偏玄燁在這裡,宜寧也不敢不喝,誰叫這個人在氣頭上?

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每喝一口眉頭都要皺一皺,像是在喝毒藥似的,麵部表情十分精彩。

玄燁見了,實在是看不下去,笑了起來,故意道:“薑湯本就是要趁熱喝,照你這個喝法兒,隻怕到天黑也喝不完,這樣還能有什麼藥效?”

說著,他更是道:“既然這薑湯沒了藥效,那讓梁九功差人送一碗上來。”

“彆……我喝!”宜寧一慌,連“嬪妾”兩個字都忘了,端起碗來,一鼓作氣就把剩下的大半碗薑湯喝完了,眉頭皺成了“川”字形,最後更是灌了好幾口熱茶把這辣味壓下去。

玄燁忍不住,笑出聲來了。

宜寧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笑的,想想反倒是覺得挺驚悚的,她臉上的紅疹還未消完,如今麵目可憎地喝完了這一碗薑湯,那畫麵,要有多驚悚就有多驚悚。

看不出來,玄燁口味倒是……不一般啊!

既然玄燁笑了,宜寧心裡也踏實了點,隻道:“皇上,嬪妾知道您事情多,隻是嬪妾的鞋襪濕了,能不能讓嬪妾烤一烤再走?”

在南書房烤鞋襪?

這話也就宜寧敢說了!

玄燁掃眼一看,果然見著她的裙擺和鞋子都濕透了,點點頭,算是答應了,“這個時候要你身邊的宮女回去取衣裳,來來回回的,衣裳隻怕又潮了,索性你就把鞋襪脫了,烤乾了再回去,待會兒朕派人送你回去。”

宜寧笑著道:“多謝皇上。”

隻是話音一出,她這才意識到在這裡烤鞋襪會不會不太好?方才她的意思是隨便烤烤就行了。

可濕漉漉的鞋襪穿在腳上,的確是不舒服。

她窺了玄燁一眼,見著他正專心致誌批閱奏折,索性脫下了鞋襪。

玄燁一掃眼,縱然是宜寧背對自己,可他扭頭就能看到宜寧那雙光潔白嫩的腳丫,從前他從來都不覺得女子的腳能有什麼好看的,可宜寧的腳生的白皙纖細,就連腳指甲蓋也是粉色的。

他已經多日未曾踏足後宮,如今見狀隻覺得喉頭發緊,想起那日的旖旎,更覺得難耐。

好在這炭盆子裡的銀霜炭加的很足,沒一會,宜寧的鞋襪就乾了。

宜寧很是感激,起身道謝,“多謝皇上,嬪妾就不叨擾皇上批折子,嬪妾回去了。”

外頭這天兒陰沉沉的,看這架勢,隻怕雪還夠下了。

玄燁掃了她一眼,見她麵色已經恢複紅潤,臉上笑吟吟的,也不甚擔心,隻道:“外頭雪大,你要是走回去,隻怕半路上鞋襪又濕了,不如坐朕的步攆回去。”

宜寧自然是笑著道謝,可等著她出來一看,卻發現不對勁了,這一架步攆乃是八人所抬,玄燁平日出行的攆車……她可沒這個膽子。

梁九功見她猶豫,笑著道:“常在莫要拘謹,皇上都吩咐下來,您怕什麼?更何況,如今去抬彆的步攆來,一來一回的,隻怕又得一刻鐘,這天寒雪大的,常在最是好心不過,隻怕也舍不得小太監們受這樣的委屈。”

他真是個妙人,什麼話都叫他說了。

宜寧還是不肯上去,“梁公公實在客氣了,看這架勢,雪估計也下不大,我走回去也可以。”

“還請常在體恤奴才一二,這差事兒是皇上吩咐下來的,若是皇上知道帶病走回去,隻怕要砍了奴才的腦袋!”梁九功垂著頭,一臉哀求,如今更是跪下道:“還請常在落坐!”

話都說到這份上,若是宜寧再拒絕,那就顯得有些裝腔作勢,可她也知道,她坐著這步攆一路回到翊坤宮,隻怕不到明日,她又要成為諸位妃嬪口中的罪人了。

但此時此刻,宜寧彆無選擇,索性大大方方上去坐下了。

梁九功則交代一個大太監親自護送著宜寧回去翊坤宮,更是放出話來——這一路上若是宜常在少半根汗毛,當心你們的皮!

有了梁九功這話,一個個太監是如履薄冰,這步攆抬得是又快又穩,生怕有個什麼閃失。

可就算是這般,宜寧也是如坐針氈。

紫禁城中這一場大雪來的突然,也是今年最大的一場雪,不少宮女太監們都在路上掃雪,有的妃嬪生的嬌貴,這般大雪早就受不住了,有差了身邊人去內務府取銀霜炭的,有差了身邊人去禦膳房取湯食的,還有那等有閒情雅致的,則帶著宮女太監們一起出來賞雪……好不熱鬨。

眾人遠遠見著明黃色的步攆過來,紛紛退到一旁行禮,可再定睛一看,這人不是才中毒的宜常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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