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狄(1 / 2)

第一章

宋樂儀低頭,看著小腹處鮮血汨汨流出,片刻間就染紅了衣衫,粘稠鮮紅的血液順著銀亮的刀刃滴到了地上。

順著握住劍柄的手看去,約莫一位二十七八的青年,模樣狼狽,身上的鎧甲被砍的七零八落,身上多處傷口皮肉翻卷深可見骨,十分的駭人。

是烏邪王。

他伸手在臉上一抹,原本被鮮血模糊的俊美五官清晰了幾許,血液順著他的臉頰滑下彙聚在下頜角,不知是他的血多一點還是彆人的血多一點。

烏邪王眼底有不甘有興奮,唯獨沒有恐懼,種種情緒最終化作一聲歎息,他抽出長劍,嘴角的笑容猙獰:“夷安,你得陪著我。”

“癡心妄想!”宋樂儀渾身顫抖,嘴唇輕動,眼神死死地盯著他,恨不得燒出洞來。

“你們漢人有句話,生同衾死同穴,今日你我同歸於儘,也算是死同——”。

話未說完,戛然而止,利箭噗呲一聲穿透他的胸膛,烏邪王瞬間斃命,高大的身軀搖搖欲墜,緩緩跪地又摔在地上,一雙眼睛卻睜的老大,不肯合上。

他死了!

心底騰起莫大的歡喜,宋樂儀難以自抑,不合時宜的大笑起來,直到喉嚨裡湧出一抹血。

她好像快要死了——

宋樂儀覺得身體的力量慢慢被抽空,腿軟的打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她雙手撐著,耗儘最後一點力氣,視線劃過周圍成堆的屍首,心中好似蟲蟻啃噬般痛楚。

視線模糊中,宋樂儀隱約看見一男人騎馬提刀而來,鎧甲如霜,冷硬俊朗的麵容上一片焦急。

“宋樂儀!”

趙徹聲音裡藏著莫大的恐懼,右腿一抬利落的翻身下馬,幾步就將宋樂儀抱入懷中。

“是你啊…” 宋樂儀沒想到,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刻,見到的人竟然是趙徹。

“是我”趙徹修長的手指籠過她的後腦勺,將她緊緊圈在懷中。

懷裡的女子烏發如墨,膚色蒼白,嘴角的鮮血襯得她脆弱如琉璃,趙徹的胸口放佛被一點點捏碎,痛的他幾欲窒息。

“我來晚了。”

宋樂儀搖頭,腦海中忍不住浮現過往的記憶,要說她和他的淵源,就四個字,勢同水火。

……

少年時兩人可謂名動燕京,一個惡名十裡,一個小兒止啼。

紈絝遇紈絝,當然得一較高下啊!

除了不打不相識,一見如故成了兄弟的,還有你死我活成了仇人的,好巧不巧,這倆人就是後者,凡是倆人一同所到之處,必得遍地狼藉,雞犬不寧。

任是那個勳貴世家宴請之時,都不敢把這倆祖宗放到一起。

二人之間的荒唐事兒那可是十雙手也數不過來,就說宋樂儀十五歲那年,她叫人畫了趙徹的出浴圖,送了雲閣姑娘人手一份,美其名曰豫王仙姿當共賞之,至此豫王趙徹淪為燕京笑柄。

趙徹豈是那善罷甘休、受了委屈往肚裡咽的人,來而不往非禮也。當然,自詡為正人君子的趙徹自是乾不出如宋樂儀所為的那般無恥行徑來。

第二天,趙徹率領數數十隻惡犬浩浩蕩蕩的出發,將夷安郡主府各個門圍了個嚴實。誰人不知夷安郡主幼時被狗咬過,見了狗渾身發抖,恨不得雙眼一翻就暈過去。

夷安郡主一出門,瞧見門前整整齊齊的一排惡犬,驚聲尖叫,被嚇的七魂六魄四處逃竄,身子搖搖欲墜。

趙徹見如此,臉上的笑容卻愈發燦爛了,忙左手牽著三隻狗,右手牽著兩隻狗上前寬慰:“表妹,你這是怎麼了呀,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宋樂儀哆哆嗦嗦的伸手指著他,半響也沒能說一個字來,轉身落荒而逃。

哐當一聲巨響,府門緊閉,整整一天,宋樂儀都沒敢出門。

諸此之類的荒謬事層出不窮。

……

雁北平原上北風獵獵,刮的人臉生疼,趙徹手忙攪亂的為她止血,卻越流越多越流越快,他語無倫次,“彆怕,馬上就好,沒事的,沒事的!”

宋樂儀盯著他的臉頰看了須臾,忽而就笑了。

當年紈絝少年早已成長為守護一方的鐵血將軍,而她也走到頭了,宋樂儀張了張嘴,神色有些頹倦:“不用了,沒救了。”

“不會,我帶你去找大夫。”趙徹臉上蒙上了一層陰影,語氣固執的可怕。

他一手扶著她的肩,一手托著她的大腿,將她穩穩的抱在懷中,疾步走向駿馬。

“我有罪。”

人到臨死的時候反而開始看得明白了。

“若不是我,大越何至於和白狄僵持四年,要是…早點去死就好了。”

早點去死,就不會有連年爭戰,早點去死,就不會有這麼多人妻離子散、橫屍關外。

宋樂儀轉頭,目光穿越重重山川,好像又看到了四衢八街,百裡繁華的燕京。

“與你無關。”趙徹哽咽了幾分,動作輕緩的把宋樂儀放在馬背上,又一躍而上,揚鞭駕馬,飛馳而去。

青年身上的鐵甲熠熠生輝,薄唇緊緊的抿著,卻染上了不可名狀的悲愴。

一路疾馳,宋樂儀的膚色越來越蒼白,當年顧盼生姿的眼睛此時如一潭死水,空洞而寂寥。夕陽細碎的光芒灑在兩人的身上,又逐漸消失,就如宋樂儀的生機一般,一去不複返了。

“趙徹,你知不知道,我好想姨母,也好想你…” 宋樂儀聲音極輕,轉瞬消失在風中。

她說的是真心話,她少時荒唐,如今回想起來,那數年時光中竟有一大半記憶是和趙徹有關的。

趙徹嘴唇微微顫抖,眼眶發紅,他看著她闔上的雙眼,又看著她的手無力的垂下,這句話竟成了宋樂儀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句話。

他眼角滑下一滴淚,落在她的臉頰。

表妹,我又何嘗不想你。

*

宋樂儀清醒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副場景,她躺柔軟的塌墊上,若有若無的熏香傳入鼻中,舒服的她直想呻吟。

烏漆抹黑的屋室,不遠處的蠟燭是唯一的光源,宋樂儀伸出手擋著眼慢慢睜開,視線逐漸變得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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