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第 1直9力7 章(正文完)(1 / 2)

在橫跨上京市的敏江水邊,早春的寒風刮過寸草不生的粗糲沙地。

兩輛高級跑車停在空曠的河堤上, 嶽尊下車, 走向已經下車的岑溪。

數日不見, 岑溪神采依舊,自己卻狼狽至極,這就是所謂兄弟?

嶽尊心底湧出一股悲涼。

沒等他開口說話,岑溪就像早已猜出他的來意, 直接遞出三本藥檢證明。

嶽尊狐疑地看他一眼,接了過來。

他不是製藥專業的,對公司裡的事也懂得不多,然而三本藥檢證明的結果他是看得懂的。

岑溪手握越康醫藥的命脈。

嶽尊心裡剛升起撕掉藥檢結果的念頭,岑溪就說:“勸你彆浪費力氣, 這隻是複件的其中之一。”

他就像是敵人肚皮裡的蛔蟲一樣, 總是能夠猜出對方的心理反應和行動,這一點,曾經作為同伴的嶽尊很安心,現在卻讓作為敵人的他寢食難安。

嶽尊捏皺了藥檢證明,抬眼怒視著岑溪:“你為什麼要利用我?”

但凡他對岑溪有一絲防心, 他都不會像現在這樣悲憤欲絕。

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岑溪!

他掏心窩子地對岑溪,甚至比起嶽寧, 把岑溪當做真正的大哥!

“我把你當親兄弟,掏心掏肺地對你, 甚至你搶走我喜歡的人——我都可以把打碎的牙和血一起咽下!但你為什麼要背叛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 我嶽尊有哪一點對不起你?!”

岑溪平靜地看著他:“沒有。”

嶽尊大怒, 一拳打出,岑溪站著不動,結結實實挨了這拳。

嶽尊一愣,等他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後,拳頭握得更緊。

他深深地看著曾經友人的陌生容貌,許久後,開口說道:“……我就當真心喂了狗。”

嶽尊笑了一聲,轉身搖搖晃晃地離開了。

……

嶽尊回了自己在東城區的公寓,嶽家,那不是他的家,回去也沒有他的一席之地。

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手機扔進馬桶裡,想要將自己溺死在酒精和尼古丁中。

即使他想要逃避,世間也不會給他逃避的機會。

龜縮的第二天,嶽寧不請自來了。

嶽寧視門鎖為無物,光明正大地破壞門禁後走了進來,在烏煙瘴氣的臥室裡捂住了鼻子。

嶽尊爛醉在床上,對著嶽寧露出放蕩不羈的酒鬼笑容:“哈哈……又來了……你們怎麼……陰魂不散……”

嶽寧皺眉,掏出兜裡的手套戴上,上前一步揪起嶽尊的頭發就要甩出耳光。

什麼二少爺,嶽家的每個人都知道這是什麼玩意。

嶽尊,生來就是給他當墊腳石的。

他的手掌剛剛落下,就被嶽尊死死錮住了手腕,寸步難進。

“我不還手……不是因為我不敢還手……你他媽還打上癮了?”嶽尊冷笑一聲,甩開嶽寧的手。

沒打著就沒打著,嶽寧也沒惱,他上門不是專門為了打人撒氣的。

“既然你還清醒著,我也沒有打醒你的必要了。爺爺讓你辦的事情怎麼樣了?岑溪究竟知道多少?”

嶽尊笑了兩聲,說:“知道了什麼?嗬嗬……什麼都知道了,三個第三方機構出具的藥檢證明夠不夠讓我們嶽家死一百次?”

嶽寧勃然變色:“你沒開玩笑?!”

嶽尊從枕頭邊拿出三本藥檢證明摔到他身上:“滾……拿著給我滾……”

嶽寧撿起地上的三本藥檢證明,隻看了一眼就待不下去了,他拿著東西轉身就走。

嶽尊大吼:“把門給老子修好!”

嶽寧走出門前,對玄關處的開鎖師傅說:“給他修好。”

嶽寧走了,門口響起窸窸窣窣修鎖的聲音,嶽尊撿起床邊的酒瓶仰頭喝了一大口。

他倒回床上,拿出藏在枕頭下的一本筆記本,翻開第一頁,上麵手寫著《雪花少女》四個字。

嶽尊摩挲著上麵清秀的字體,慢慢往下翻著,眼眶紅腫,淚光閃爍。

他一直以來都羨慕岑溪。

他和岑溪交朋友不是因為家中吩咐,而是因為他羨慕岑溪有個會每晚念晚安故事的母親,羨慕岑溪有個會把他舉起來騎馬的父親。

而他自己,是嶽家多餘的人。

母親眼中隻看得見父親,認為他做的一切都是對的,都是深有遠慮的。

父親在外溫文儒雅,在家中卻如同一座沉默的冰山,父親對岑溪甚至比對他更好。

嶽尊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其實他一直都嫉妒岑溪,嫉妒到想要成為他,想要岑溪的父母成為自己的父母。

他想要從岑溪的生活中偷走什麼,所以他偷走了林茵的遺作。

他假裝有了林茵的故事書,就有了岑溪的生活。

最後,他想要的還是全都到了岑溪手裡。

他擁有的,從始至終都隻有一本偷來的的童話故事。

孤獨的天才少女最終會在異世界重獲新生,而他的未來一片黯淡孤寂。

當天晚上9點,岑溪在網絡上公開了三份藥檢證明,輿論一片嘩然。

嶽家為了給自己開脫忙得不可開交,分身乏術,越康藥業的股價依然一夜跌停,就像當年無數媒體蜂擁報道致癌藥一樣,如今無效疫苗的新聞也遍布網絡。

越康醫藥的創始人嶽宗遜更是氣急攻心,突發腦中風後進了醫院搶救,雖說撿回一條命,但也因此成了沒有行動能力的偏癱老人。

嶽家在非自願的情況下完成了權力交接,現在所有人都等著看嶽家接下來的動作。

上京市人民醫院的單人病房內,曾經盛氣淩人、不可一世的嶽家前掌門人躺在病床上瞪著眼睛流口水,狼狽至極。

他的獨子安靜坐在床邊,平靜地看著他充滿不甘的渾濁眼睛。

“父親,事到如今,你後悔嗎?”嶽秋洋開口。

病房裡回蕩著他的聲音,蕩完後,病房內重歸墳墓般的寂靜。

“發現疫苗有問題的時候,我說過不能瞞,問題隻會越瞞越大,你不信我,是你的一意孤行讓嶽家的百年根基毀於一旦。”

嶽宗遜張著嘴,隻有口水流出,他冷冷看著,紙巾就在一旁,可他一動不動。

“你和我母親以死相逼的時候,我就說過,即使我如你們的願結婚生子,嶽家也永遠不會是我的嶽家,嶽寧和嶽尊在我眼中隻是兩顆受精卵,和我血脈相連,僅此而已。”他溫文儒雅地笑了笑:“我和他們是親戚,我和猩猩也是親戚,沒什麼區彆。”

嶽宗遜憤怒地叫了起來,喉嚨裡發出“啊啊”的聲音。

嶽秋洋笑道:“人啊,為什麼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我們和低賤的窮人沒有區彆,也和地上爬的猩猩沒有區彆,你高貴在什麼地方?我們嶽家的種又高貴在什麼地方?”

“我這一輩子都沒有為自己活過,我也習慣了,爭不來,也不想爭了。我母親已經走了,您也自己琢磨個良辰吉日去陪她吧,以後,這裡我就不來了……為什麼要瞪著我?拖著這樣一個殘敗的身軀,還不如心裡懷抱一個萬一,奢求還有轉世投胎存在。”

嶽秋洋喃喃自語:“父親,如果還有下輩子,我不想做人了……人要迎合他人的期望才能獲得生存的一席之地……做人,太累了……”

嶽秋洋衣兜裡的手機忽然一震,他拿出一看,是他關注的微博號推送。

嶽秋洋說:“父親,告訴你一個對你而言不太好的消息。新的國內富豪榜發布,岑溪不僅沒有因為脫離岑家而跌出榜單,反而因為大量新資產曝光再次名列前茅。”

嶽宗遜悲憤地叫了起來,病房裡粗糲沙啞的嚎叫聲響徹不斷。

嶽秋洋收起手機,站了起來,平靜而漠然地俯視著病床上的老人。

“我已經把假疫苗相關的證據上交相關部門了——父親,您這麼熱愛嶽家,應當不介意配合調查,為嶽家光榮犧牲吧?”

嶽秋洋輕輕笑了一聲:“犧牲——這個詞真讓人懷念,我還記得,當年您逼我結婚生子時,也是說的這句話——光榮的犧牲。”

他俯下身,低頭對嶽宗遜說:“父親,請您為了嶽家,光榮的犧牲吧。”

……

這是一個多事之春。

柳樹上的嫩葉還沒抽頭,上京事的大事就接二連三地發生了。

民眾們還在為越康醫藥的假疫苗一事各抒己見、爭執不休時,嶽家麻利地主動上交認罪材料和當年主犯。

嶽宗遜一個剛過完八十大壽不久的中風老人攬下了絕大多數罪證,越康醫藥敗得比當年生命製藥更甚,疫苗上出問題,等於在這家藥企上蓋上了死亡紅章。

也就在同一天,嶽秋洋來到警局自首,坦白十八年前曾失手殺人。

嶽秋洋被收監後,於當天淩晨三點自殺身亡,凶器是一根藍色的舊鋼筆,筆尖捅進脖子上的大動脈,狠而準,從頭到尾,隔壁監室的人沒有聽見一絲聲音。

作為被害者曾經的丈夫,岑筠連被喚去警局指認證物。

短短幾天的風起雲湧,他烏黑的發間已經有了叢生的白發。

他隔著一個塑料袋死死握著林茵的手機,顫抖地望著桌上染血的藍色舊鋼筆,淚水流過慌張無措的麵孔,從頭到尾隻說了一句:“為什麼啊?”

被害者和加害者都死了,沒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嶽秋洋的屍體被送到停屍房,舊鋼筆則和其他證物一起,被合作一個文件盒,放進證物室的角落,等待時光蒙塵。

除開越康醫藥,嶽家旗下的其他產業也受到了不小的打擊,嶽寧死死拖著,也隻能說是苟延殘喘而已。

年底的時候,網友們搞了個八卦評選,岑筠連以“我愛我老婆,我老婆給我織綠帽子”,“我愛我兄弟,我兄弟殺我老婆”、“我愛我兒子,我兒子說他是隔壁老王的”等等催人淚下,一般跌宕起伏的感情經曆成功一騎絕塵,票數遙遙領先其他選手,摘得“年度我不瘋誰瘋人物”桂冠。

投票結果公布後,有人還覺得岑筠連不夠慘,打趣道:“還好,岑筠連至少有個拿了天賦異稟國際賽冠軍的女兒。”

第二年七月的時候,這個不正規的八卦投票又搞了一次,岑筠連再次蟬聯“年度我不瘋誰瘋人物”獎。

這一次,沒有人說他還不夠慘了。

因為他那個拿了天賦異稟國際賽冠軍,上個月剛剛高中畢業,前途一片光明的女兒,被綁架了。

就連網上最杠的杠精都不得不說,岑筠連蟬聯年度我不瘋誰瘋人物獎實至名歸。

……

全城戒嚴,每個路口都在接受嚴密的盤查。

自岑念在彩虹中心前麵的路口被人強擄上車後,她已經失聯了十一個小時。

時不時閃過一陣雪花的小電視裡,正在報道岑念失蹤的前因後果,唯一見證到綁架發生的是彩虹中心對麵賣水果的老頭,他依然說著老舊的台詞:

“黑色的大眾越野車……車牌看不清,有反光……岑念和車裡的人說一句話……抓進去……我隻看到那個人穿著黑色的衣服……”

老頭沙啞而激動的聲音在安靜的倉庫裡回蕩著,久久不散。

一個穿著黑色T恤和休閒褲的年輕男人走了進來,將幾袋外賣放到舊木桌上:“醒了就來吃飯吧。”

偽裝被識破,岑念也不糾纏,直接睜開了眼。

她剛剛才醒來,神智恢複後就發現自己坐在一個木椅上,一根麻繩將她的手和椅背綁在了一起。

周圍是無數貨架,上麵堆積著樣式老舊的棉布料,這裡看上去是一間年代久遠的布料倉庫。

她知道綁架自己的是誰,畢竟當初打了照麵,她還問了一句:“你來做什麼?”

做什麼,當然是綁架她。

一張濕手帕就讓她睡到現在,岑念後悔沒把他當做洪水猛獸。

嶽尊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又一個的打包盒。

“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買的都是我愛吃的。我一直想約你出去吃飯,可是你從來沒答應過……”他自嘲地笑了笑:“事到如今,也隻能這麼曲線實現這個願望了。”

“你綁架我,對改善嶽家如今的處境於事無補。”岑念說。

嶽尊搖了搖頭:“和嶽家無關,是我自己想這麼做。”

“你這是綁架,是犯罪。”

嶽尊咧嘴一笑:“我不怕。”

岑念沒說話,背在身後的手腕輕輕扭動。

岑善克教過她一些特殊情況下的自救方法,其中就包括了如何掙脫一般的繩索。

嶽尊捆的繩子,第一回做綁匪,自然是捆的一般的繩子,沒動幾下岑念就感覺到了一絲鬆出來的空隙。

“你想吃什麼?我喂你。”嶽尊期待地看著她。

岑念冷冷說:“吃不下。”

他好奇地看著她:“你不想回家嗎?”

“吃了你就讓我回家?”岑念反問。

他笑了:“不一定。”

岑念甩給他一個冷眼。

嶽尊也不強求,他自己拿起碗筷,在岑念麵前慢慢吃了起來。

“你說,我也沒做什麼,為什麼你就這麼看不上我?晚會那一次,我是做得不對,可是你看不起我,從晚會之前就開始了,從第一次見麵起,你就看不上我。”他神情平靜,語氣十分誠懇:“為什麼呢?”

岑念覺得現在這個平靜的嶽尊,比以往她印象裡那個沉不住氣的嶽尊更加危險,像一顆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爆炸的炸彈。

“你和你哥,我哪裡對不起你們了?我想不通,我想了一年了還沒想通,我哪裡對不起你們嗎?”他喃喃自語,一邊吃飯一邊說:“你知道你哥是怎麼起勢的嗎?他是吸著我的血起來的啊……是我毫無保留地和他共享一切,他才能走到這一步的啊。”

“……他吸著我的血強大起來,然後讓我家破人亡。你說,這是為什麼?因為我爸誤殺了他媽媽嗎?可是,這和我無關啊,我又做錯了什麼?我錯在不該相信他,不該把他當哥們嗎?”

嶽尊放下碗筷,看向岑念。

岑念的小動作立即停了,嶽尊望著她,說:“我想不通,這到底是為什麼,你頭腦聰明,不如告訴我是為什麼?”

“你想知道?”

“想。”嶽尊的身體下意識前傾,靠了過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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