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楊靜聽片刻,搖頭。
他自幼對聲音敏感,能從馬拉車時車輪轆轆的聲音判斷出車有多大、多重,何種規格,隻是這樣的聲音他還沒聽過,並不能判斷出來。
姐弟倆提起了心弦,一齊推門出去,在院內隱蔽處等著。要是來的是官兵,他們也可及時判斷方向跑路。
頃刻,車便到了。
他們看見那車駕便一愣,隻見其如行動樓閣,由八匹馬拉動,在街上不能容其他車轎並行。車上門窗細細雕琢的寶相花紋栩栩如生,一輛馬車,比他們住的那間屋子還大。
而後內侍上去,啟開門扇,服侍上麵的人下來。
接元蘇蘇去的那名屬官照舊也騎馬護送在側。
到宅門前之後,他翻身下馬來,屈膝半跪在車下,靜候元小姐下車。
看她下來時,又垂首伸出袖口紮緊的勁長手臂,容她搭了一把,不曾抬頭。
黃家姐弟早看呆了。
那、那個跪侍在側的人,穿的是、是官袍吧?
黃玲看出來,那至少是個六品的武官。在這江淮府裡足以橫著走的身份,縣官老爺見了都要畢恭畢敬行禮。如今,卻這樣謙卑地跪迎一位千金下車。
他們何曾見過這樣的場景。
姐弟倆惶恐地對視了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濃鬱而困惑的擔憂。
元家的勢盛,和來自京都的威儀,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鋪展在他們眼前。
這叫他們本就惶惑的內心更不敢相信,這位貴人是要救他們。
他們好像……不值得。
元蘇蘇低頭下車來後,那名屬官也道:“卑職送您。”
她點頭,屬官便站起來,以垂首扶持的姿態將她送進院中。一個十分高大挺拔的人,在她麵前卑躬屈膝,並不敢直視了她。
一進院中,屬官便若有所覺般,迅速往牆角射去一眼。
那是一雙鷹隼一般的眼睛,陰冷如淬毒利劍,透過樹叢遮擋釘在黃玲臉上的一瞬間,幾乎讓她呼吸都退回了肚子裡。
黃玲本能地想往後退,可她身後就是黃楊,實在退不動,也深知不能展露異樣,隻能屏息藏著,卻實在想不出自己哪裡露了馬腳。
尹懷伋慢慢收回眼,已將元蘇蘇送到了堂前,才撐地告退:“請元小姐安心住下。日後有事,尋指揮使即可。”
元蘇蘇頷首:“你去吧。”
她看他恭敬地抱拳退出院門,才轉身上馬。
看他這意思,是暗示指揮使是大皇子的人了。而她向來對九皇子不假辭色,又和謝璩交好,幾乎是身為大皇子黨眼中的“未來皇子妃”。對她自是不用避忌這些,可以動手差遣的。
過了片刻,她才看向院子角落,說:“藏在那做什麼?”
黃玲黃楊知道藏不住,才不再遮掩,低頭走了出來。
元蘇蘇上下一打量,笑問:“怕人來抓你們?”
兩個十幾歲的孩子,究竟還是沒經曆過太多事,又被抄家下獄弄得杯弓蛇影,不能完全信她也正常。
看他們在台階下俯首沉默,不知如何回答的模樣,元蘇蘇也不多說,轉身時斜眸道:
“我要害一個人,便會叫他當場就死。”
見她也不多看他們幾眼便進了房內,黃玲一時錯愕,而後又有些無措。
她看了看黃楊,諸般念頭在她腦中一轉,到底是聰明,很快便下了決心。
“去向貴人請罪。”她拉了拉黃楊的衣袖,“我們擅自揣度貴人了。”
黃楊抿唇,片刻後閉眼點點頭。
兩人跟進去後,一言不發向主座上喝茶的元蘇蘇行禮。
元蘇蘇沒搭理他們,黃玲便果斷道:“民女姐弟來向貴人請罪,貴人收留我們姐弟,卻無端揣度貴人,實在有負先祖教訓,亦辜負貴人恩德。”
“嗯。”元蘇蘇自顧自地提起茶盞,向小碗裡倒茶,垂眼態度平淡。
黃玲又深吸一口氣,叩首下去:“願聽憑貴人驅使。”
“你倒是確實十分聰明。”元蘇蘇放下茶盞,仍未看他們,“說說看。”
“貴人與民女家中素無交情,得蒙收留,不止是貴人……”黃玲頓了一下,“……素來行善,想來定是有用得上民女家中的地方。”
黃玲想得很明白,她這樣的人物想做善事,什麼做不得?是施粥不能獲得美名,還是濟貧不能被人感佩?甚至都不用她親自去做,隻消吩咐一聲,便有的是人爭先恐後為她驅策。
況且元家這樣勢大,連指揮使都能任憑驅使,還在意黃家這樣的案子做什麼?倘若黃家真是那麼簡單被冤枉,放出來也就是她一句話的事。
而元小姐一直沒有聯係他們,大概是……私鹽之事牽扯十分複雜,連她也無法簡單解決。
還或許,這些時日一直在為他們奔波,尋求解救之法。
既是如此,那麼他們防備藏匿、甚至準備跑路的做法,就難免不讓人寒心。
黃玲更加鄭重:“雖不知民女姐弟二人有何用處能蒙貴人看上,恩情已無以為報,但願貴人任意驅使,民女姐弟定儘心竭力。”
元蘇蘇抬眼,“你弟弟呢?”
“姐弟同心。”
看兩人十分謹慎的樣子,元蘇蘇終於把手中的茶盞放下來,抬眼,笑道:“我就是喜歡你的聰明和警醒。”
黃玲麵色有些紅。
“我便同你們說清楚吧,黃家所涉之事,暫時無法可解。我去問了大殿下,他讓我不要摻和此事。”元蘇蘇慢慢說,想著前世,或許謝璩正是猜到了陛下的某些心思,所以不願替他們查明。
謝璩一向是一個很會猜測人心情的人,在被陛下任命的差事上,也一向以陛下的心意為先。
“他都不敢,可見陛下處置之意已決,論理來講,便再找不到人翻案。”
黃家姐弟的臉色,須臾間灰暗下來。
“多謝貴人……”黃玲聲音發抖,再叩首道,“民女……知道了。”
連金尊玉貴的大皇子都阻止元小姐替黃家翻案,那還有誰敢忤逆陛下的心思呢?
元蘇蘇卻將茶碗端了起來,茶湯澄亮,金黃清澈,她並未抬眼,平靜說:
“隻除了一個人。”,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