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氣息已微,失血過多,手臂上本還有一條帶子纏住傷口,卻不知是因為沒了力氣沒纏緊還是如何,已經鬆開,血流仍然汩汩慢湧著。
以他的經驗看來,再不救治就真要沒命了。
他抬頭回稟道:“大約已經是半隻腳踏進閻王殿了。”
元蘇蘇道:“幫他止血。”
林護衛更加茫然地照做。
他將少年的上臂牢牢紮住,拿出隨身小刀將他衣袖徹底撕開,皺眉看了看那片血肉模糊的傷口,小心將沾上的草屑汙泥撇開,塗抹上一層藥水。
已經幾乎失去意識的人被藥淋上,仍然整個手臂開始劇顫起來,青筋跳在臂膀上,看著就知道有多痛。
這少年看著不過十六七歲,身上卻是舊傷疊新傷,手上還有一大片剛剛結痂的疤痕。明明看上去衣著樸素乾淨,樣貌也頗為過人,卻比他們這些武夫的傷還要多。
林護衛粗粗收拾了一下此人身上的大片外傷,塞了顆鎮痛的藥丸在他嘴裡,才聽小姐淡淡說:“你出去吧。”
他拱手應是。
謝無寄倒在牆角,眼睛閉得很緊,眼睫被汗水濡濕。
他身上的衣袍已經在與歹徒的搏鬥掙紮和剛才的救治中撕得破破爛爛,蒼白的皮膚混著血水從衣下裸露出來。
他這輩子最狼狽卑弱的模樣,就在元蘇蘇眼前。
元蘇蘇終於走過去。
她走到他身側,屈膝,蹲在他頸邊。
白色的紗幕墜下去,謝無寄沾血的手已經碰到了她的鬥篷。她伸出手,抬起了他的下巴。
“謝無寄,你記得我嗎?”
在他意識朦朧中,元蘇蘇幾乎是輕聲地喊。隻是這喊聲不帶絲毫的安慰,倒是像洗腦和蠱惑。
“我救了你。”她溫柔而冰冷地繼續道,“我是元蘇蘇,是你的救命恩人。”
她捏著他骨骼明顯的臉,再一次輕聲強調說:“隻有我會救你,知道嗎?”
片刻,半昏迷之中的人劇顫了一下,重咳幾聲,嘴角溢出血來。
鮮紅的血溢在他的下頜和元蘇蘇的手上,她不以為意,甚至在他臉頰上輕輕拍了拍,手上的血跡在他那張俊美的臉上抹開。
“聽到了,就回答我。”
她的手冰涼,甚至也能感覺到謝無寄皮膚的顫栗,但元蘇蘇不在乎,她就是要在此刻讓謝無寄銘記,是誰給了他第二條命。
元蘇蘇腦中有著一個瘋狂的想法。
任誰知道了,也會大為駭然。
謝無寄是一個有軟肋的人。
在圈禁之前,他還君子端方,光風霽月。直到他身邊的人都被一一害死,他才徹底失了禁錮,成了一個談笑間殺人的暴虐瘋子。
隻要他的軟肋還活著,他就會溫順地匍匐著,沒有理由付出那麼大的代價,撞破籠子撕咬。
他還有能力、有決斷,不在乎世俗眼光。
他能摸清陛下心意回京,替黃家翻案,順帶也讓元家挽狂瀾於既倒。
他會知恩圖報,承諾給她三皇子妃的報償,為所有亡故之人建靜思堂。
——隻要不讓他被逼瘋。
元蘇蘇的手心湧起一股力量,這讓她脊背微微發燙,心頭也跟著顫抖起來。
謝璩已經成型,謝璨不堪大用。那如果……
她讓謝無寄成為自己手中的一條鷹犬呢?
她完全有機會。
她提前收攬了黃玲姐弟,還已經找到了靈山居士,知道了李氏!
為什麼謝無寄不能為她所用?
即便後來謝無寄不受控了又怎麼樣呢?
她身邊留下這些人,隻要他們向著她,就完全可以控住他。
更何況皇位之爭,她即便再不情願也已經身涉其中。陛下隻有三個兒子,與其選擇那兩個羽翼已豐的家夥,不如從現在開始馴養這個。
這也是無奈之中的冒險之舉,元蘇蘇並沒有更好的選擇。
唯一即是必然。
區彆隻是她要謹小慎微地討好謝無寄,還是馴養謝無寄低頭,去咬彆人。
她溫柔地說完許久,昏暗之中仍然毫無動靜。
過了不知道多久,對方終於突然睜開半闔眼。
元蘇蘇看著他的眼睛,說:“我會幫你懲治李家,幫你回京,拿回你本該有的東西,你隻需要以皇子的身份報答我,明白嗎?”
風輕輕吹起冪籬的白紗,她的麵孔隱約閃爍,嘴唇張合。
空氣中浮動著濃鬱的血腥氣,一切迷幻得不像真實。
謝無寄的手,微顫著用力攢了一下,清晰地感受到入骨的劇痛,而後感受到手上黏稠的血。
這觸感如此真實,讓他有了活著的感覺。
他像是混不在意諸般痛苦,隻抬起眼睛,緊緊地和元蘇蘇對視。
元蘇蘇的目光一直沒有移開。
片刻後,他像終於確定了什麼。
謝無寄脖頸猛然鬆弛下去,仰麵重重倒在草垛上。後背連帶著胸口發疼,隻震出一個嘶啞到幾不可聞的,帶著笑的悶聲:“好。”
……
他沒有看錯。
這是真的元蘇蘇,會動,會說話,會威脅他,會把血抹在他臉上,一切如此真實。
不是他在三九寒天裡輕輕喊了無數次也醒不來的遺體。
她變得更警惕,更野心,也對他更狠,讓他幾乎臨死,才留他一條命。
元蘇蘇啊元蘇蘇。
如果他還有力氣,還真是想讚美她的成長。
謝無寄想笑,想震破肺腑地大笑。
他信鬼不信神,信這世上有無法超度的亡靈,卻不信有度人苦厄的神佛。
到如今卻才發現,原來上天也講道理,不忍她含冤而死。
胸腔湧起腥氣,謝無寄帶笑劇顫中嗆出一口血,狀若癲狂。元蘇蘇眉頭動了動,側頭低眼喊:“卸一塊門板把他抬出去。”
隻是這會兒有點反常,應聲的不是林護衛中氣十足的“是”,而是甲胄碰撞、兵器整肅的聲響。
人馬停下了。庵堂裡便可聽見嘶鳴之音。
元蘇蘇頓了頓,外麵即刻一聲通傳——
“巡檢司奉大皇子的命到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