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衡又對容溫道:“帶個認得字的小廝去謄賬簿,那幫兵甲空有一身氣力,卻是握不好筆杆子的。”
容溫自是應了。
容衡便讓眾人都散了,唯獨對容華道:“華姐兒,你留一留,我和你母親有幾句話要對你說。”
眾人便都起身行禮、依次退了下去,待廳裡隻有容衡、小沈氏和容華三人後,丫鬟關上了飯廳的門。
容鈺坐在飯廳前池塘邊的石椅上等著容華。
容衡要說的話不必聽她也知道,定然是邵家老太太不願讓容華嫁去邵家守節。
上輩子,她嫁入寧王府後,邵家老太太因遭了兩回重創、身子已大不如前,在外頭走動得並不多,故而她與那位老太太打的交道也並不多。
僅偶爾在極隆重的宮宴上望見過幾眼。
她更“熟悉”的,是邵家三房的夫人、邵北城的母親,宣寧郡主。
宣寧郡主的父親是個遠支藩王,那藩王英年早逝,宣寧郡主跟著母親、幼弟聽詔進京時入了當今太後的眼,其後便養在太後身邊,與太後、皇帝關係親厚。
因此,宣寧郡主的出身在宗室中雖不算高,可因著她身後的皇帝、太後,以及她嫁的定國公府,京都高門圈子裡誰也不敢怠慢她。
宣寧郡主記恨容鈺對邵北城的英魂不敬,每每碰麵都格外針對容鈺,或是冷嘲熱諷,或是直言訓斥……
儘管已再世為人,但一想到那厲害的宣寧郡主,容鈺仍不禁沉重地歎了口氣。
她回過神來,把視線從滿池將敗的荷花轉到飯廳門口,卻發現那門依然緊閉著。
這時,一個小廝小跑著過來、稟道:“三小姐,有個自稱是定國公府三公子的少年在東角門候著您。”
邵北城怎麼會來?
容鈺心裡一動,囑咐寶瓶務必照看好容華,便帶著寶壺快步朝東角門走去。
帶路的小廝彎腰推開低矮的朱漆角門,容鈺抬眼便看到了那孑然站在冷月清輝中的黑衣少年。
邵家老太太的態度、容華的處境……
一路上,她反複想著該如何對他開口,可她此時見了他,卻什麼也說不出口了。
她看到他此時憔悴凜冽的麵容,看到他袖上縫著的道道白布,便什麼也說不出口……
邵北城對容鈺行禮後道:“三小姐,深夜叨擾,還望勿怪……”
“我家老太太囑咐我務必及時走這一趟,給容家大小姐傳幾句話,我不便見大小姐,隻能煩請三小姐為我傳話。”
“我家老太太說,邵家上下都敬重容家大小姐,老太太也憐愛她,邵家之所以不願她給我二哥守節,乃是不忍耽誤了她……”
“老太太還說,大小姐今後的婚事她老人家心裡也是有思量的,待我家中的事情處理完畢後,她老人家會親自出麵為大小姐尋個合適的人家。”
家風果然樸實仁厚……
容鈺定了定神,正色看向邵北城:“三公子以為,您家中的老太太為什麼囑咐您務必及時走這一趟?”
不待邵北城回答,她便繼續道:“您家老太太或許是覺得,若您沒有及時走這一趟,便會生出什麼變故……”
“我家大姐姐貞烈高義,若非有心為二公子守節,她此時或許……”
容鈺對著邵北城深深一拜:“三公子,小女感激您家老太太與夫人們憐愛家姐的仁心,但也懇求她們成全家姐對二公子的赤忱心意。”
邵北城走進門內,伸手扶起容鈺道:“三小姐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回府後會立即稟明祖母。”
容鈺退後兩步,再次鄭重對邵北城行了一禮,道:“小女代家姐謝過貴府長輩。”
她攥緊了拳,忍著心中深厚的悲愴抬頭看向邵北城,緩緩道:“也請您,節哀順便、珍重自身……”
邵北城垂眸看去,月光落在女童光潔白皙的麵孔上,她看向他的眸中蘊著深深的悲憫……
父兄皆戰死,他心中固然也悲慟,卻不似祖母、母親等家中女眷那般痛不欲生。
因為,邵家的男人不怕死,一寸河山一寸血,他們的英魂都會化作定國公府的榮光。
可此時,一個孩子用這樣的目光看著他,他突然產生了一種從不曾有過的想法:鐵與血的榮光之下,無論是那些馬革裹屍的邵家先祖,還是這回黃沙埋骨的父兄,以及他自己,以及邵家滿門的寡婦……
俱是可憐人。
他不願被人用這樣的目光看著……,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