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理而論,如此桀驁乖張之事,始作俑者想必也是尖銳刻薄之輩。
但在他們的目光中心,闔目的劍修麵容平靜清雅。
仿佛高堂之上,香火青煙繚繞,神佛雕像慈悲地垂下眉眼。
秋憶夢暗暗咬牙,鮮血順著眼眶,無聲地沿著臉頰流下,疼痛與屈辱讓她陣陣發暈。
修真界等級尊卑森嚴,想讓上位者道歉簡直難如登天,尤其還是秋憶夢這種無論哪方麵都是頂配的身份。
謝卿辭將秋憶夢臉麵碾在足下的行為,簡直就是與整個正道為敵,更是將桀驁鋒芒昭告天下。
他要是儘屠歸古劍宗高層還好,如今遺留這麼多後患……他不知道歸古劍宗乃是正道人望所在,掌管天下喉舌麼?
況且他實力冠絕於世,算他藝高人膽大。但他的夫人怎麼居然也膽色不俗,絲毫不懼?
許多人都已看出來,謝卿辭身旁的小姑娘,不過是築基期左右修為,且體虛無力,修為境界遠遠不能與他相比。
她站在謝卿辭身邊毫無怯色,是不知道自己招惹了怎樣的麻煩麼?
但那叫清螢的姑娘,開開心心地搭著夫君的手,時不時低聲細語關心對方是否受傷,言談自然從容,哪裡把秋憶夢放在眼中了?
目送著那對年輕夫妻離去的身影,眾人皆是一陣唏噓,心中不約而同地生出預感。
——這對夫妻,日後或許……不,勢必成為傳奇。
*
容如玉的鏡頭對準謝卿辭二人的身影,稍稍定格後結束留影。
她立即保存好這段影像證據,心緒釋然之餘,又有些悵然若失。
今日種種,徹底將她心目中有關正道的虛偽麵紗揭開。
所謂的除魔衛道儘是虛妄,而她視為道標的師兄,卻又毅然與宗門決裂,乃至對正道嗤之以鼻。
自此……何去何從?
旁邊師妹顫抖慌亂的聲音喚回她的神智。
“如玉師姐,你快去看看掌門夫人和少主吧!”
是了。
無論如何,其他弟子還需要她。
容如玉顧不得悵然若失,連忙處理亂七八糟的局麵。
重傷的秋憶夢、謝天,以及迫在眉睫的,與其他宗門高層交涉處理……
她隻要稍微想想就覺得頭疼,卻深知此時不能表現出軟弱來。
儘管容如玉也隻是個年輕的天才弟子,但今時今日,歸古劍宗現場完好無損且能頂事的,居然隻剩下她一人。
撂給她的麻煩千頭萬緒,最要緊的——
現在先救誰?
從傷勢而言,受傷最重的顯然是謝天,他幾乎是一灘隻會痛苦喘氣的爛泥,旁邊圍著三名醫修弟子,卻受經驗限製,急救都不知從何下手,個個哭喪著臉。
旁邊長老中自然有醫術高明的,但或礙於方才謝卿辭在場,或鄙夷謝天行事,都推辭不願出手。
此事她應該管。
但謝天此前一直簡稱,謝卿辭乃是殘忍墮修,更絕口不提自己搶奪靈根劍骨之事。今日才知他醜態,容如玉頓感惡心。
終究他沒有被除籍,還算她的同門師弟。
容如玉忍著惡心,準備上前招呼精通醫術的長老救治,卻被星南叫住了。
刺客少年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邊,他聲音平靜:“謝天少主那邊,由我負責吧。”
容如玉本能鬆口氣,卻又有些不放心。
“可以麼?你懂醫術麼?”
“我刺客出身,怎可能不了解刀刃貫穿之傷。”
“那秋長老那邊……我和她報備一聲吧。”謝天那麼重的傷,看著就拖不了,不能耽誤。
“好。”
但容如玉瞧著星南,忽然意識到不對之處。
“剛才你在哪裡?”
“秋長老吩咐我刺殺謝卿辭。”
“對啊。那你的手?”
容如玉看著完好無損的星南,壓低嗓音,眉心緊蹙:“師兄、謝卿辭剛才威嚇所有敢於動手的人,你毫發無傷,豈不是說明……秋長老會生氣吧?”
星南漠然道:“我是刺客,不是死士。”
秋憶夢一噎。
話是這麼說,但秋憶夢、謝天,還有一大批外宗高手可都受了重傷,見他好端端的,不可能不生氣。
容如玉又是陣頭痛,怎麼一個個都出了問題。
“那你趕緊搶救謝天,如果治得好,至少能讓秋長老不那麼生氣。”
她不了解星南的身世背景,隻知道他並非正常弟子,與秋氏有著極強依附關係,甚至稱為秋氏豢養的獵犬也不為過。
星南一板一眼:“我會好好照料謝天少主的。”
容如玉總覺得這話語氣聽起來有點怪,可眼下缺乏人手,最後她還是決定相信他的技術。
“行,那我先去秋長老那裡。”
而曝光證據之事尤為重要,需等她聯係上卿辭師兄二人,再從長計議。
*
清螢被謝卿辭抱在懷中,風吹得她長發散亂翻飛,氣流吹動衣領袖口,偶爾會鑽進衣縫裡,讓她覺得寒冷。
但她整個人都是僵的,根本不敢往謝卿辭懷裡鑽。
方才兩人準備離開現場,清螢一開始還有些為難,畢竟她禦風術隻是粗通,離開的如果不夠優雅,總覺得不般配今天的盛大演出。
沒想到師兄徑直打橫抱起她,直接解決了這個困擾。
她感受到異性結實有力的臂膀就墊在大腿下與背部,存在感十分強烈,讓她全身都不自在。
後背其實都還好,主要是被他左手碰多了的大腿,清螢感覺那裡整塊肌肉都僵硬到酸痛。
沒辦法,她身量相比謝卿辭實在纖細嬌小,若是高挑些,謝卿辭可以托著膝彎,不會這麼尷尬。
但眼下,謝卿辭左手隻能鬆鬆收攏在她大腿側部,才好防止她掉下去。
不難感受,他的姿態已經儘量保證禮貌克製。
然而清螢還是能偶爾感覺到,他的指尖在觸碰到一些……從未被人碰過的敏感領域。
救命,他們現在真的自由了麼?
為什麼她就跟被凝固了一樣,像塊石頭僵在謝卿辭懷裡,全身都僵到酸麻?
謝卿辭或許在沉思一些比較重要的事情,並未與她搭話,這讓時間顯得更加漫長難熬。
清螢在內心絕望的捂臉。
彆碰了彆碰了……真的不行!
不是,你的指尖碰到那裡了啊!
最後她實在沒忍住,在他懷裡扭了一下,想要調整姿勢。
然而隻要牽扯到大腿,那姿勢幅度就不可能小。沉思中的謝卿辭被她驚醒,下意識扣緊她的雙腿。
他輕斥道:“不要亂動!”
隔著衣裙,這力道不痛,但兩人均是不約而同的感覺到了——
五指微微陷入軟肉。
尤其在下一瞬間,謝卿辭驟然意識到問題,立即鬆緩五指。
清螢:……
謝卿辭:……
“抱歉。”謝卿辭歉意道,“我並非有意冒犯。”
“沒關係,我們剛才不都當回官麵夫妻了嘛,緊急情況下你抱我離開,挺正常的。”
小姑娘聲音活潑又俏皮,用自己一貫的話術風格,成功緩解氣氛中的曖昧尷尬。
她似乎一點也不在意,也沒有多想。
劍修微微抿唇,神色有些晦暗,他看不見的是,碎發遮掩下,少女的耳根已經紅得快要滴血。
……
兩人化作流光,很漫長又很短暫地回到彆月閣。
離開謝卿辭的懷抱,望著彆月閣熟悉的草木,她總覺得有些恍如隔世。
剛才她還在跟著師兄與各大宗門高層決戰光明頂呢,得虧師兄天縱奇才吊打所有人,才保得他們安然無恙。
對哦。
清螢表情緊張起來。
她看謝卿辭神色自若,根本沒點負累,很擔心他在逞強。
“師兄,你沒事吧?”她關切焦急地扶住謝卿辭,“這裡已經沒人了,不用故作堅強。”
謝卿辭:……?
他忽然想起了什麼設定。
說到此處,隻見謝卿辭軀體一僵,隨後驟然趔趄,幾乎要摔倒在地上。
啪嘰。
“師兄!”清螢連忙扶住他,神色懊惱。
她就知道,謝卿辭不過恢複到金丹期,想要彰顯出媲美渡劫期的實力,付出的代價必然慘重。
結果她腦子裡剛才還想些風花雪月,甚至覺得氣氛也很尷尬……真是太不應該!
師兄沉默,大概是在忍受痛苦,可她都在腦補些什麼!
清螢在心裡譴責反省自己,忙前忙後,好不容易才將謝卿辭安置在床上。
隻是此時,清螢難免犯愁。
謝卿辭此次受的傷已經遠超她學習的領域,該怎麼醫治養護?
補充元氣的藥膳應該不頂用了吧,還是得吃藥。
“師兄,你現在的情況吃什麼藥能好?”
謝卿辭稍作沉吟,覺得一些設定可以修改了。
“無需服藥,如今我需將靈根劍骨回歸正位。如此我可恢複一定過去修為,之後慢慢調養便可。”
這聽起來是好消息。
“怎麼移植回去?”
把劍骨靈根燉一燉吃掉?
“剖開表麵皮肉,以最濃鬱的本元之氣感念融合即可。”
清螢表情頓時皺巴巴起來,這一聽就很痛。
怎麼師兄還要吃苦。
然而,謝卿辭補充了一件更讓她震驚的事。
“需由你來。”
清螢:???
要她親自來?她怎麼忍心如此殘忍的對待謝卿辭?
“無妨,並無太多痛苦,我不介意。”
清螢苦著臉想到,但是她在意。
活生生給人做移植手術,那不把人疼死了。
她問:“有沒有麻醉之類的手段?”
“諸如迷夢、酒釀,皆可達到你所說的的麻痹手段。”
“那術後恢複呢?”
全身失血移植,搞不好會要命的。
清螢尋思自己要不要聯係容如玉取藥。
然而說到此事,竟連謝卿辭也有些遲疑。
這副軀殼在恢複元氣前,確實經不住過度強烈的術式。
但以清螢的情況,最穩妥的恢複方式……
“陰陽合修,你可曾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