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五更不到,李青就被縣令急召入衙議事,議完出來已經是申時了,手底下的衙役們從早晨就在公廨裡候著消息,一看見他出來,連忙湊上前來,七嘴八舌地詢問:“頭兒,這一大著急忙慌的把所有人都叫過來,到底出了什麼事?”
“就連內宅的丫鬟婆子也都被夫人叫去訓話了,是什麼事這麼大陣仗?”
“方才還說要通知各鄉的裡正保長明天過來聽差,難不成又是洞夷人要鬨事?”
“這話說的,”立刻有人反駁,“洞夷人來了,也有鎮南王府頂著,也不可能打到咱們淮浦這邊呀!”
打雜的端過來一大海碗肉湯泡飯,李青接過來拿在手裡,且先不吃,拿著筷子說道:“具體啥事咱老爺也沒有細說,就說是天大的大事,讓咱們這些天經心點,平常過了辰時上工,這些天卯初就要到衙門點卯,平常隻白天巡一次街,這些天要巡三次,二更、三更還要再加兩次,還讓我儘快召集民伕,把城裡各處都打掃乾淨些,又說要清理河道,挖淤泥栽鮮花,又要去河灘上挑些乾淨的沙子,到時候鋪路用。”
“啊?”衙役們一個二個叫起苦來,“卯時就要上工?三更還要巡街?這不是要累死人了!”
“你們這些懶蟲,再吵吵,仔細你們的皮!”李青唏哩呼嚕扒著飯,笑罵道,“平常把你們養的膘肥體壯的,到了乾活時,休得給我往後縮!”
他嘴裡說笑著,心裡卻也好奇,在衙門裡乾了七八年,從來沒見過這麼大陣仗,到底是什麼天大的事,讓縣老爺這麼緊張?
而且不僅他這個武職領了一大堆活,主簿、典史那些文官們領的活還更多些,什麼梳理曆年政績,歸檔各處文簿,重新清點監獄庫房,還要挨家挨戶核對人口,到各處鄉裡探查民風,暗訪有沒有惡霸劣紳,一樁樁一件件,縣令都要求四五天裡儘快辦好,到底出了什麼大事?
一個衙役從懷裡掏出來一包豬頭肉給他下飯,笑道:“頭兒,這陣仗挺大的,是不是太守又要來巡查?”
去年淮南道太守巡查時,曾經在淮浦停留了幾個時辰,在縣衙裡吃了一杯茶,當時縣令的確也曾經興師
動眾地提前籌備了十幾天,但比起這陣仗,還是小的多。李青搖搖頭,道:“看著不像,不過,管他呢?老爺既然吩咐下來,咱們照辦就是,不過彆的都好說,就是這找民伕的事不大好辦,如今正是農忙的時候,上哪兒找人呢?”
又一個衙役笑著說道:“這個好辦,把差事往各鄉裡鎮裡一派,有錢的出錢,沒錢的出人,七七八八湊湊差不多也就夠了,實在不夠,賭館裡那麼多打手幫閒,頭兒說句話,哪個敢不上前?”
他這一說,李青立刻想起了王虎,為著他母子兩個騷擾文晚晚,李青正想找個法子整治他,便笑著說道:“這主意好,彆人先不提,那個王虎肥肥胖胖的,怎麼著也要讓他頭一個來乾活才行。”
“這個隻怕難,”先前說話的衙役笑了起來,“昨兒晚上河邊上那條街出事了,據說是鬨了白狐大仙,不過也有人說是陰兵過境,還有人說是鬼打牆,反正乒乒乓乓鬨了一夜,聽著好像很多人打仗似的,據說半夜裡有人起來,還聞見一股子血腥味,看見好些個黑乎乎的影子滿天亂飛,嚇人得很。”
河邊那條街,可不就是文晚晚住的地方嗎?李青心裡一跳,這事聽著,怎麼都像是江湖人物趁夜尋仇,廝殺毆鬥,那後果可就嚴重了!連忙問道:“這事怎麼沒人上報?有沒有傷亡?”
“隻有一個受傷的,就是那個王婆子,”衙役笑道,“她半夜裡聽見動靜,爬起來罵人,結果不知道哪裡飛過來一塊石頭,把她門牙打掉了倆,今兒一大早又去請神婆跳神了,所以我說,王虎怕是過不來,擱家裡頭伺候老娘呢!”
噗嗤一聲,周圍的衙役一個個大笑起來,邊笑邊拍巴掌:“這老婆子真是活該!上回被白狐大仙收拾過一回,一點兒長進也沒有,這回可該老實了!”
眾人笑著笑著,正要跟李青攀談,抬頭一看,門大開著,李青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出去了。
李青挎著腰刀,急匆匆地往文晚晚家裡走。
前些天郭張氏旁敲側擊,一個勁兒打聽他續弦的事,又問他覺得文晚晚怎麼樣,李青也是心眼活泛的人,怎麼能看不出來她的意思?這顯然,是想撮合他們兩個。
他
雖然也才認識文晚晚沒多久,雖然文晚晚本人對這事並沒有任何表示,但李青對她印象很好,假如能娶這麼個人尖子,李青覺得,那可真是燒高香了。
雖然他的條件算不上很好,但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隻要努努力,李青覺得,還是很有希望把美人娶回家的。
昨夜那條街上出了事,他有些擔心文晚晚,正好過去看看情況,也好趁機親近親近。
李青趕到附近時,王家門口又聚了一大群看熱鬨的人,不過這回,街坊們並不像上回那樣說笑熱鬨,反而一個個神色嚴肅的,都在小聲議論著昨天夜裡的怪事,還有人等著請神婆去自己家裡做法,李青越發擔心起來,還沒到文晚晚門前,先已經叫了一聲:“文姑娘,你沒事吧?”
說著話來到了門前,頓時一愣。
大門從裡麵插著,門裡頭一點兒聲音也沒有。
這模樣,分明人是應該在家裡的,怎麼沒人應門?李青不放心,用力將雙扇大門推開一條縫,眼睛湊到縫跟前仔細一看,堂屋的門開著,影影綽綽的,似乎有人在裡麵,可為什麼,沒有人應門?
李青越發不放心起來,咚咚咚地敲著門板,連聲叫道:“文姑娘,你在家嗎?我是李青呀!”
房裡。
文晚晚看著那道袍玉冠的男人,帶著幾分期冀問道:“這位先生,你之前,認識我嗎?”
“二叔,”葉淮冷淡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她受傷失憶,很多事都不記得了。”
二叔?這男人,原來是他叔父嗎?這麼年輕呢。文晚晚打量著男人,他一雙狹長的眼,薄唇上翹,五官清臒,神色沉穩中帶著幾分疏淡,雖然長相跟葉淮不大相似,但那股子隱隱流露的世家子氣息卻是一脈相承。文晚晚思忖著,又問道:“南先生,你從前是不是認識我?”
男人微微皺了皺眉,聲音低沉悅耳:“你叫我南先生?”
聽他的口氣,難道,她叫錯了嗎?文晚晚怔了一下,葉淮又已經搶在頭裡開了口:“我叫做南舟,二叔你,自然也姓南。”
男人看了葉淮一眼,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文晚晚看看他,又看看葉淮,本能地覺得,應該有哪裡不對。
卻在這時,大門被敲響了
,李青的聲音在門外響了起來:“文姑娘,你在家嗎?我是李青呀!”
文晚晚忙將手裡拿著的碗放在桌上,正要回答,葉淮一把拉住了她:“不許理那個捕快!”
文晚晚臉上一紅,連忙掙脫他,低聲道:“說話就說話,彆動手動腳的。”
動手動腳?她整個人都是他的,動手動腳又如何?葉淮冷哼一聲,看了眼放在桌上的糖水海棠,沉聲道:“我還要吃,過來喂我。”
文晚晚發現了,此時的他,似乎是刻意在強調,對她的所有權,他想做什麼?
可是不管他出於什麼目的,她都是好容易才在鄰居們麵前撇清了跟他的關係,又怎麼能讓他繼續搗鬼?文晚晚笑了下,伸手端起了碗。
葉淮以為她要過來喂他,連忙向床沿上挪了挪,做好了準備,哪知文晚晚卻拿著碗往門外走,向著男人說道:“南先生,南舟他受了傷不方便,我又恰巧有朋友來找,能不能麻煩你喂給南舟吃?”
“文晚晚!”葉淮登時大怒。
“好,我來喂他,”男人伸手接過碗,神色和煦,“你去忙吧。”
她竟還要去兜搭那個捕快!葉淮火冒三丈,正要下地來捉她,剛隻一動,腦袋裡立刻又是一陣巨疼,就連手臂上包紮好的傷口,也覺得撕扯著疼,葉淮焦躁地攥起拳向頭頂重重砸了一下,待放下時,隻看見文晚晚步子輕快,款款向大門走去的背影。
這個可惡的女人,明知道那個捕快不懷好意,偏要跟他糾纏不清!
“二郎,”男人端著糖水碗慢慢向葉淮走來,唇邊流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想不到也有能治住你的人。”
葉淮眯起丹鳳眼,瞧著他的二叔,逍遙侯葉景濂,神色冷硬:“二叔說什麼?”
“我是說,”葉景濂看看他,又回頭看看文晚晚,神色中流露出一絲玩味,“文局正看起來,並不像外界傳聞那樣,對你言聽計從。”
她那麼多心眼,要想讓她言聽計從,隻怕也難,不過,他有的是時間跟她耗,總會有降服她的一天。葉淮冷哼一聲,道:“二叔一向都在山上,什麼時候有空到我這裡來?”
“你一聲不響離開淮南,已經將近一個月。”葉景濂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
,道,“你母親很擔心你,前兩天疏影丫頭也去了我那裡,再三求我來尋你回家,我磨不過情麵,隻好下山走這一趟。”
這話說的,就好像一開始幫著林疏影查到他在此處的,不是他似的?他一早就暗中插手此事,這時候,卻又來撇清?葉淮淡淡說道:“我的事,什麼時候輪到林疏影來管了?”
“她自小進府,與你的親事雖然未曾正式定下,不過也是人儘皆知,她就算操心你的事,也無可厚非。”葉景濂說著話,拿勺子舀起一勺糖水送到葉淮跟前,突然就帶出了幾分戲謔,“二郎過來,既然文局正不肯喂你,那麼就讓叔父來喂你吧。”
葉淮黑著臉躲開了,道:“二叔還是回去吧,我的事,我自有主張,二叔來也沒用。”
葉景濂回頭看了眼正在取門閂的文晚晚,低聲道:“你是為了她,才不肯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