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無論如何都要回到美國。
回到她出生的地方。
他們的父母在時代的洪流中做了莽撞的決定,被同鄉的哄騙以及那些繁華世界迷了眼睛,跨過了千山萬水想謀求一份體麵的營生。卻忘記,如果沒有語言身份,沒有能力,哪裡都不是天堂。楚辭盈在一個聖誕節的冬雪日出生,原也不叫這個名字,是護士撿了字母表順序中靠前的名字登記了“Anna”。
她會說的第一句話,也是她三歲被帶到法庭作證:“Anna Chu,自願擔保我的同胞哥哥,Yu Chu,參加F-4移民計劃。”
F-4簽證,頒發給美國公民的兄弟姐妹。
而出生在這片土地上的Anna唯一作用就是給這個殘破飄零的家有一個合法身份。
小Anna在四歲的時候第一次見到她十四歲的哥哥,他因為這個簽證得以合法踏進海關。他叫楚瑜,那個被父母稱為家族香火,卻在整個童年被遺忘在家鄉的男孩。那一天父母很高興,他們去吃了Cheese Cake Factory,因為再有17年,楚辭盈滿21歲後就可以擔保父母也拿到身份。
他們不用在躲藏於角落,不用再求著地下錢莊的老板將辛苦的血汗錢寄到家鄉。
幼年的楚辭盈不懂,瑜是美玉的意思,代表著父母的美好期望,而她的名字是最常見的英文名。她隻是笑眯眯地吃著冰淇淩,心裡熱乎乎地念叨著兩個詞。
哥哥…
團聚……
這場夢在第二年的春天戛然而止,他們的父母最終沒有等到楚辭盈的21歲。她和哥哥失去了家庭中唯二的成年人,楚瑜還說不利索英語,Anna連衣服都還需要人幫忙穿。他們變成了孤兒。
本就沉默寡言的少年一瞬間更加冰冷,他在冰河化凍的那天牽起妹妹的手,告訴她:
“他們不愛你。我愛你。”
楚辭盈這個名字也是他重新取的。
“山不讓塵,川不辭盈”——講的是萬事萬物的包容平和。初中學曆的楚瑜找了當地華人教會的牧師,認認真真陪著對方翻書,最後選了這兩個字。
“因為複雜,我不會寫,看起來是讀書人的名字。”他這麼說,從此之後就很少叫她Anna了。
他對她好,但也在她忤逆時下死手打。
長兄如父如母,若是父母還在,恐怕也會自愧不如。
他好像是一柄終於洗去鏽跡斑斑的短劍,帶著年少氣盛獨有的鋒利,可是又有垂暮之年的穩重和死氣沉沉。他早出晚歸,合法的工作、灰色的工作,他身上總有傷繭,可是語言漸漸利索起來,融入了冰冷陌生的社會。
他帶回來的錢都是現金,從來不走線上的方式,妹妹問起來也隻說是小費。如果她再追問,他就抽了皮帶冷著臉讓她回屋子學習。楚辭盈眨眨眼睛,抱著他的手說:“那我長大後要當醫生,你生病了我給你開藥。”
兩個小孩在殘破的廉租房裡抱在一起,誰把童言稚語當真。
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