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觀完軍營,賈旭再次對金鴻超大加褒揚。雖然都是些一層、二層的矮小建築,但是一月時間建了三四十棟,即使考慮到他動用了二百匠營、在城中招募了七八百人、還有兩千多流徙之人任其調用,這個速度已經不能算慢了。
“那些流徙之人勞動改造得如何了?”想到這裡,賈旭開口問金鴻超。
“哈。”金鴻超笑了一下,答道:“還是大人教的招數管用——不乾活,就沒有飯吃!初時那些少爺小姐們還執執拗拗,沒用上三天,也就一邊叫嚷著‘有辱斯文’,一邊擼脖子挽袖子的搶活乾了。至於現在,嘿,站在你麵前,估計你也分不出原來哪個是少爺奴仆,誰是丫鬟小姐了。”
“哈哈哈哈。”隨行的眾人笑作一團。
看有錢人破落遭罪,是窮人最暢意的樂趣,古今皆如此。
“他們都能乾些什麼活兒啊?”賈旭問道。
“蓋房之類的技術活兒他們是乾不來的,不過做一些耗力氣的活計,也是幫了好大的忙。”金鴻超介紹道:“去海邊撿卵石,在山上拾柴,照顧燒石灰的爐火,包括給施工的隊伍做飯,這些都是女子來做,男子則負責一些重體力活,各種材料的往來搬運。也正是因為他們幫忙,我在城中招募的工匠才可以專心蓋房,進度才能這麼快。”
賈旭點了點頭,又問道:“可有人逃亡或者死傷?”
金鴻超急急忙忙解釋道:“逃亡者倒沒有。都到了這裡,又能再往哪逃?死傷……倒是有一些,不過可不是因為瘟疫啊,大人臨行前交代的我都有嚴格做到,醫護營也幫了大忙。隻是有幾十名老者和公子,體質實在過於羸弱,他自病倒不治,卻與我無乾啊。”
賈旭聞言沉默不語。基調是他定下的,出現傷亡也是無法避免,他不好過多苛責金鴻超。
粗略地參觀了新建的營地,算作驗收合格,便通知新兵營將士,今日且先回舊營收撿個人物品,明日便移入新營房。
之前有人說這是他們的新營房,士卒們還不敢相信,都說這是神仙住的房子,自己什麼身份,哪有資格?如今得到了賈旭的親口確認,新兵營眾將士感動的不得了,幾個為首的人被推舉過來表示感謝,撲通一下就跪在賈旭的麵前,咣咣地磕著頭。賈旭急忙叫人將他們扶起,見幾人也不知道是感動的還是剛剛磕的疼的,滿臉留著淚,嗚咽著說著感謝和自責的話。什麼賈大人對他們極好,宛若再生父母,自己臨到事上,卻慌張怯懦的不堪用,真是讓人羞愧,還表決心道今後一定平日好好訓練、戰時奮勇向前。
賈旭又花了些時間安撫他們,雖然這種動不動就磕頭流淚的方式放在後世總叫人覺得不夠真誠,但當世之人做出如此舉動,正體現了軍心可用。
離開了新軍營,賈旭又去了距此不遠的臨時流徙營。
與剛剛新軍營中一派欣欣向陽的氣氛和眾人的感激相比,臨時流徙營內則是一片暮氣沉沉。
幾百架帳篷圍在一片空地上。可以看出有經過具體的規劃,帳篷間自然隔出寬窄不一的通道,將整個臨時流徙營劃分為數個不同的區域;地麵經過簡單的平整,能看得出灑過生石灰消毒的痕跡;各處間落著“禁止隨地吐痰”、“禁止隨地便溺”的警示語和“西行五十步處有廁所”、“垃圾送至北側一百步處”之類的指示標牌;正中間處有警衛營的巡捕房和醫護營的衛生所,是整個營區唯二的木製建築。
看得出金鴻超屬實下了力氣對這裡進行管理。
儘管如此,整個流徙營中依然顯得十分臟亂:斑駁不堪的帳篷布,隨意丟棄在帳篷四周的破爛衣物、缺了口的碗,以及來往奔走的蓬頭垢麵的人們。
賈旭到此時已過申時,正是開晚飯的時間。營地東側的一排涼棚旁邊已有不少人在徘徊,隨著放飯的鑼聲響起,更多人紛紛從帳篷中鑽出,手中拿著碗筷一窩蜂地擠了過來。警衛在一旁舉著哨棒驅趕著,讓人群勉強站成了幾個長隊。
放飯的涼棚前站著一名警衛營的士卒,仔細查驗著人們遞過來的竹簽,簽上做著各種記號,證明著此人今日做了什麼工,該得多少飯食。核對之後士卒會如唱名一般喊出“米飯二兩、菜蔬一兩、熏肉一塊”,盛飯的師傅就按此給麵前端著碗的人發放相應的食物。這一幕,竟顯得如此的井井有條。
果然饑餓是改造人最好的工具。
賈旭一行人正在一旁感歎,一名剛剛打完飯端著碗從他麵前走過的青年,打量了他幾眼,然後顯然是認出了他,大叫一聲“賈旭!”之後忽然將手中飯碗向他擲來,整個人隨之就衝將上來。
左右親衛急忙上前將他製服,反剪著雙臂按在地上,而他猶自不住口地叫罵著“賈旭,你這個狗賊!睜開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誰!”
親衛就要將他拖下去,賈旭抬手止住,還叫人將他從地上扶起,隻是親衛無論如何不肯放開反剪著他雙臂的手。周圍打飯的人的目光均已被此處所吸引,還未打到飯的終究舍不得自己排了半天的位置,在遠處的隊列中伸脖探腳,打完飯的人紛紛端著飯碗,一邊吃著,一邊圍在一旁看熱鬨。
賈旭打量著對麵這個依然不住地掙紮著、叫罵著的青年,中等身材,一身質地上佳的青衫,此刻已經遍布灰塵油漬,還破了好幾個大洞,說一句衣衫襤褸也不為過,一頭長發又臟又亂,像個鳥窩一般堆在腦上,臉上也儘是黑灰色的條印,也不知道已經多少日沒洗過。隻一雙惡狠狠的眼睛看起來炯炯有神、不斷掙紮的身子顯出結實有力、一聲響過一聲的叫罵著實中氣十足。
賈旭看著他的臉,仔細辨認了半天,方才開口說道:“你是……誰來著?”
“呸!你個狗眼看人低的東西。”這人繼續大聲地咒罵叫喊著:“老子是房成!房成!軍器少監房立忠的兒子房成!當年在臨安時我們還同席吃過酒,一起射過獵!我家大人蒙冤此番被貶,我原以為你在這裡,憑著往日的交情還指望你能照顧一二,誰想你竟是如此狼心狗肺之徒,竟如此作踐我們這些讀書人,讓我們過這般豬狗不如的日子!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賈旭就這樣雙手環於胸前,站在那裡聽他罵了半晌,也不回嘴。待到他終於罵得累了,口乾了,在那裡不住的咳,賈旭方才叫人給他端過去杯水喝了,然後緩緩說道:“我想起來了,原來是房公子啊。我記得房公子當年用沒有簇的木箭射走了三位塾師,放言寧可在城外風餐露宿遊獵一月也不願在家讀一日書,怎麼如今也開始自稱是讀書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