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的地原本不是溫水鎮。
原本是距離這裡一百公裡的濱市,夏日,海灘,每晚都有不止一場的演出或派對,不醉不歸。
她在網上問遍了民宿的價格,或客滿,或貴得像趁火打劫,就在她要作罷時,有個房東說他還有一間房子在溫水鎮,問她有沒有興趣。
四十平米,海景房,一天六十塊的價格,十天,五百塊。
一幢三層的小樓,樓梯建在外牆。
葉漾看過房東發的照片,以為外牆刷的是藍天白雲,實際上是藍色的牆漆掉了幾大塊,露出白色的牆體。
接下來的十天,二樓歸她。
一樓和三樓都黑著燈,看不出有沒有人住。
葉漾從地墊下翻出房東留的鑰匙,進門。
左右兩邊的牆上都沒摸到燈的開關。房間的照片,她也看過,一目了然地連通著陽台,左邊靠牆是床,右邊靠牆是圓桌。她摸黑把行李袋放在圓桌上,在床邊坐下,倒向床頭。
上半身側躺,兩條皮包骨的小腿垂在床沿,雙手合十夾在大腿間,睜著眼,不知道過了多久,陽台的一扇窗忽地被風吹開,她起身,看窗簾被風鼓了個大包。
天蒙蒙亮時,葉漾才睡著。
醒來,還不到八點。
兩年了,她每天隻睡三五個小時,還活著。上個月,她被爸媽“五花大綁”著去體檢,除了體重距離及格線差一截,哪都好好的。
也算堵住了爸媽說她慢性自殺的嘴。
葉漾從窗簾的縫隙中看到一個雞窩頭的男人出樓門,花襯衫,人字拖,一邊埋著頭點煙,一邊踢踢踏踏地離開。
不知道是一樓,還是三樓的住戶。
她沒有把印著椰子樹圖案的窗簾拉開,隻把縫隙擴大到二十公分,讓陽光逼仄地照進來。房間的牆壁上有三處塗鴉,船隻圖案,在房東發的照片上散發著藝術氣息,實際上掩蓋黴跡斑斑。
她自拍了一張,發到她和爸媽的微信群裡。
群名叫“漾漾最堅強的後盾”。
自拍中的她嘴咧到耳朵根,手機黑下去,屏幕上映出她暮氣沉沉的臉。
廚房和廁所在一樓,三層的住戶公用。葉漾拿了洗漱包,下到一樓半,聽到廁所傳出淋浴聲,折回了房間。除了她和雞窩頭之外,這裡至少還住著第三個人。
下午,葉漾去吃飯。
三樓和一樓都悄無聲息,不知道雞窩頭有沒有回來,也不知道另一個愛整潔的人有沒有出門——廁所在淋浴後隻殘留潮氣和香皂味,連水漬都沒有。
沿海的這一條金沙路,是溫水鎮的邊線。
葉漾往鎮中走,不在少數的道路和房子是新建,但地廣人稀。她在手機上查了餐廳,兩公裡之內隻有三家:浪味仙燒烤、花姐家常菜,和旺旺水餃,三家的評價加一塊兒不到十條。
葉漾去了最近的花姐家常菜。
對開的玻璃門上掛著一把鏈鎖,營業時間是10點到14點。
至於第二近的浪味仙燒烤,椅子倒扣在桌子上,沒生火,光頭老板端著一盆削了皮的土豆往外走,說海鮮都送去濱市了,沒營業。
葉漾的肚子咕嚕一聲,光頭老板說了一句跟我來,帶路。
拐個彎,一家門麵房外豎著個燈箱:就這樣吧。
“是個酒吧。”光頭老板端著盆,背身拱開門。
葉漾聽到是個酒吧時,眼睛一亮,往裡一看,又暗了下去。還沒到營業時間,隻有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大姐在打掃,這沒什麼,但泛黃的白牆、開裂的白地磚,和橡膠木桌椅,哪有半分酒吧的樣子?
光頭老板端著盆去了後廚,大姐一米七幾的個頭兒,四肢像螳螂,給葉漾拿了薄薄一頁紙的菜單:“炸貨都還沒下鍋,鹵味除了鴨翅和豆乾,彆的都有,主食給你烤個漢堡坯子要不要?肉餅斷貨了。”
葉漾的目光落在酒水一欄,隻有兩種:大鯨啤酒,六塊,理想型,十八塊。
“這是什麼?”葉漾指著理想型三個字問大姐。
“老板調的酒,等老板來了才有。”
葉漾要了一個烤漢堡坯子和兩瓶大鯨啤酒——本地產的,酸味重,八度,在啤酒裡不算低。
酒足飯飽,天色還沒擦黑,浪味仙燒烤的光頭老板早就走了,大姐從後廚端了一碗不在菜單上的麵條吸溜吸溜地吃,酒吧的老板還沒來,也沒其他的客人,葉漾打算先出去轉轉,晚點再來嘗嘗十八塊一杯的理想型。
未經開發的海邊,並沒有所謂天然的美。
海烏沉沉得像是涮了調色盤。
沙子硌腳。
一場雨說下就下,等葉漾濕漉漉地回到民宿,又說停就停。燈的開關不在牆上,從燈上垂下一根燈繩。葉漾一拉,開燈,再一拉,關燈。
這一晚,葉漾沒折回酒吧,坐在陽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