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融不解,“除此以外,還有何意?”
季徵明伸出粗糙的指尖,有些笨拙地碰了碰那束梅花。
“你母親不愛看雪,總覺得莫名傷懷。懷你的有段時日她悲傷難抑,竟要在閣中跳下去。”
“我接住了她。”他的眼眸映著火光,揉碎著複雜的眷戀。
“我說等春天到來,冰雪融化之際,我們就去澧南,就回家鄉。她哭得很傷心,卻再也沒有輕生的舉動。”
“出生時包裹你的小衣上,被她縫了無數個‘融’字,於是你便叫季融。”
“可是你沒有帶她回去。”
季融想起那個溫柔又悲傷的女人,便仿佛又籠罩在輕柔幽藍的月光下,掬起了童年那捧清泉。
“戰事四起,我無暇他顧,在西州久久不歸,卻又不放心她獨自前往澧南。這一擱置便是那麼多年。”
他久而慢地抒了一口氣,臉龐似乎還湧動著年少時的意氣。隻是鬢角漸白,還在提醒他未死於過去。
“如果天下安定,世道清明,你母親不會背井離鄉,我也不會棄她而去。此般無奈世間日日發生,而每當我想起你母親,便不忍看人們皆苦於這樣的分離。”
季融垂眸,“倘若有一日,您所守護的人們出賣您、背叛您呢?”
“那是他們的選擇。”季徵明終於回過頭,看向站在門口的季融。
“這是我的選擇。”父親仿佛又成為那個喜怒不形於色的沙場老將,藏鋒斂鍔,卻淬礪逼人,“也必須是你們的選擇。”
她與父親的對談似乎每每總會回到這樣沉重的境地,但她不會再妥協。
“父親,我的選擇是守護我所愛,並且也愛我的。我不會阻止你,你也不能阻止我。”
“季融,你變了。”
她的父親用堪稱銳利的眼神掃過她的麵容,幾乎篤定地開口,“你從不會這樣冷漠。”
季融沉默了。
“你小時候,在西州走丟過一次。那時你剛離開上京,也不愛說話,總是一個人坐在山崗上看太陽。發現你不見的時候,大家都怕極了。”
“後來兩天後,你自己回來了。帶了十幾個流浪的孩子,說他們都沒有娘,都是可憐的孩子。”
季徵明在今天話格外多,慢慢講那些季融記不清的往事。
“你曾說,你愛西州那片土地,愛那裡的每個人。”
“任何人在失去前都是慷慨的。”她平靜地打斷他,眼神中似有水在潺潺流動,“父親,我沒有您那樣偉大,我也隻是個吝嗇的人。”
“你到底是誰?”
季徵明從陰影中邁了出來,看著他陌生又熟悉的女兒,竟在那眼中看到了幾分死氣。
“季融。”她答。
“她不會有這樣的眼神。”他那雙複雜而深邃的眸緊盯著季融,似要探究任何蛛絲馬跡。
季融突然笑了。
“隻是昨夜做了個夢,夢到父親斷了腿,叔兄被害,死在了戰場上,有些後怕而已。您莫要多想。”
季徵明打量著她,見她目光淡然鎮定,身上似乎纏繞著一股敦默冷峻的氣息。仿佛從前噴薄昂揚的少年意氣在一夜之間泯然消失,讓他有些難以言喻的古怪感。
可追尋片刻未果,他也隻能信了這個說法。
他越過門檻,將方才腳下帶入的雪泥點子用布仔細擦了乾淨。
“若真有那天,隻要你活著,也不算什麼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