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公羊輿軻的後人,今日夷吾書院的山長,名伯鶩,字三重,是天下極負盛名的鴻儒。真論起來,半座朝堂都要對其執弟子禮。
棋盤上,黑色徹底吞噬了白色,公羊山長揮一揮衣袖,側過頭來,恰巧瞥到了三人的影跡——
使人意外的是,山長頂著一張老人臉龐,眼皮兒無力耷拉,褶紋如百壑縱橫,乍看去,反而覺得年歲模糊不清。
睢竹歸石枚琛在暗自感歎,麵上卻不顯露半分,一齊畢恭畢敬地作揖。
公羊伯騖忙起身來,步下亭榭,將三個少年同時虛扶請起,他一早收到了三人寄來的書信,此刻見他們仨都是第一流的品貌,精神為之一振,嗬嗬地笑了兩聲:“果真是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勞煩山長久候,我們不慎迷了道途,若非得遇他人指點,隻怕還要來得更遲了。”
“無妨,無妨!”山長留著一把髯須,末端修尖,靜若倒懸之山,經手一捋,又成分流之百川,襯得笑臉極為慈憫,合乎一山之長的身份,“既上了我夷吾山,便與其他孩子一般,稱呼我一聲師尊吧。”
一輪寒暄後,睢竹主動向公羊伯鶩問起那個獨來獨往的孩子。
公羊伯鶩手捋著髯須,遲疑地想了一想。
“噢噢,是馮贐給你們帶的路啊。”他說完一句,便頓住了,卻微微地唉了一聲,“馮贐是一個天資敏叡的孩子,什麼書一讀就會,見解比彆人高出一大截。可惜,可惜,他的脾氣太古怪了,做出一些事情來,總是那麼乖戾無常,不近人情。想必你們也有遭他奚落吧?他一貫如此的……”
少年們心中蕩起了小小的波瀾聲。
不過,他們看馮贐是個難合群的孩子,隨口問了一問,很快便撂之腦後,各自遵從師尊安排,分頭去往東院、南院、西院就學了。
三月初的時候,晨會在萬山懷抱中舉行。
四院學子聚集起來,一個個席地而坐,肅穆地屏氣斂息,四圍裡綠草如茵,沉檀的氣息猶在飄渺。
公羊山長矗立於高壇上,看著對麵坐得整整齊齊的眾學子,頗有堂前栽下的一叢叢桃李樹苗之感。
他咳嗽兩聲,用嚴肅頓挫的語調開講:
“順道者成,逆道者亡。古今通觀,莫不如是。
“聖人王者,行合天地,德配陰陽,是為聖王之道。民眾受聖王教化而開悟,始知父子之親,君臣之義,夫婦之道,長幼之序。由此可見得,王道秩序不以權威壓製,不以刀兵侵伐,而是堂堂正正,建立在聖王的仁譽之上。
“前朝奉氏,狼子野心,大肆兼並四隅之地,正是背棄了聖王之道。不但窮極奢靡,為物欲聲色所昏蔽;甚且殺戮無方,麵刺其過者朝諫夕死。禮義廢,政教失,國異政,家殊俗,一座朝堂遭到蛀蝕朽壞!知國存而不知國亡在即,知安樂而不知災殃將臨,終至天怒人怨,業祚亦難免於傾覆。”
人頭攢動之間,睢竹把眼光射到北方第一排左側的馮贐身上。
綠草坡麵異常平整舒緩,就勢向上一圈一圈“座位”,前後左右更無遮擋,誰人搞小動作都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馮贐委實太突出、太紮眼了:在這莊嚴的氛圍裡,諸學子皆麵朝壇上,崇敬貪婪地聆受師尊的知識;隻有他低下頭,一臉心神不屬模樣,五指在草絲上輕輕地拂動著。
師尊顯然也注意到了,略略提高嗓音,點了馮贐的名字:“阿贐可知,這王字作何解釋啊?”
一陣嘩然中,小娃娃不太情願地起立了。
他略想了一想,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