枚琛出錢買下那塊殘碑後,睢竹左右顧看,才蹙了蹙眉頭,歸石已經左躥右奔,一邊還在咆哮:“馮——小——四!”
他深入巷道,到一稍稍開闊之地,瞥得兩抹黑影消失在轉折之處,心中頓感不祥,正欲拔身去追,馮贐卻從另一巷道慢悠悠地走出來了,手裡拋玩著一枚古銅幣:“二哥急著給自己叫魂嗎?”
歸石腳下轉了方向,箭步上前揪住他,一聲冷笑:“再瞎跑,讓人抓走了,就指不定是給誰叫魂了。”
馮贐冷不防打掉他的手:“他們隻抓女孩兒,我打聽過了。”
歸石上下打量他,眼神不可捉摸。
二人說話間出了巷口,馮贐兩指一豎,將古銅幣丟回攤子,神色又恢複了雀躍:“我們晚上去看魚龍曼延吧!”
今晚有一年一度的“魚龍曼延”,這是一種大型表演節目,真人藏在彩紮的巨大道具下,扮成大魚和巨獸,穿插大量歌舞,配合煙火戲法,虛構一片魔幻的情境。
魚龍曼延其實是兩場戲,“魚龍”是指大魚變成八丈巨龍,“曼延”是八十丈長的巨獸蜿蜒登場,經常連著一起演,所以合稱為魚龍曼延了。
夜幕降臨,燈燒如晝,整整一條街全是香屑鋪地,場麵無比盛大,大人小孩都樂嗬嗬地看著,處處洋溢著一片熱鬨氣氛。
“魚龍”開始演出了。笛,鈸,排簫,箜篌,組成一部歡快繁複悅耳的合奏。
一個小孩手持旗幟,逗引著一頭“舍利”登場。
舍利雙角雙翼,口銜寶珠,遍身華彩斑斕,四肢作奔騰狀;小孩前空翻,後空翻,鯉魚打挺連環踢,與獸遊戲,憨態可掬。
人群裡爆發出陣陣掌聲:“好!好!”
舍利在庭中打轉,時而搖頸,時而擺尾,好不活潑精神。大家正在喝彩,舍利一跳進水池,頓時激起許多水花。
這時樂音仍在輕快地流淌,表示還未到變化的高潮,舍利卻提前跳進了水池,人群猶在歡樂中渾不察覺。
水花四濺,複落下,舍利變成了一條比目魚。三個演員搖著撥浪鼓逗引大魚。大魚是人工彩紮製作的,兩隻眼生在同一邊,樣子有些蠢頑。在演員的操作下,假魚上下遊泳,還會昂首噴水,刹時水霧升騰,把月夜都給遮住了。
水霧散去,比目魚又變成了一條八丈黃龍,破水而出,龍背上馱著一個舞弄長竿彩球的小孩。黃龍在鼓樂引導下行至中途,樂音風格突變激昂!
星橋一道道亮起!
黃龍急遽向前行進,既是遨遊也是嬉戲,周遭火樹銀花幾乎晃了所有人的眼睛。
黃龍長長地周旋躡踵之際,圍簇著它的眾仙們則各顯神通,有的口吐火焰,有的播灑水澤,有的藤枝攀著手臂生長,末端卻開出鮮潔的花朵來,還有的模仿天上打雷的聲音,霹靂巨響,真有天威之象。
本以為循例上來跳一套吹彈舞拍的招式,再巡遊一周,這“魚龍”的瑰麗表演也就結束了,可今年的雜耍戲班卻是大為不同,吐火和打雷兩個“仙人”居然飄身而下,落在了急進的黃龍之上,他們穿著無光黑衣,戴著鮮豔雉羽裝飾的麵具,同一時刻前來擒拿禦龍的小孩!
人群愈發地大聲喝彩起來!
年年都是一樣的魚龍戲,今兒居然換了新花樣。舍利化龍的鬨劇,終於招來仙人的憤懣與製止了嗎?
吐火的仙人舉起火把,正準備把嘴裡的油料噴發出來,如果他能成功,火焰一定會凶猛地撲到小孩麵上,熏炙他的眼睛,限製他的行動。
小孩想也不想,將手中的長竿彩球揮打過去,燃燒的火把脫手飛出仿佛一顆流星,墜落底下的水池,噗的一聲,水麵上隻餘一縷歎息似的灰煙。
若是正常表演的普通小孩,遭遇變故,早就嚇傻了,哪裡能作出如此靈敏的反應?仿佛早有預料一般。
打雷的仙人周身懸掛數鼓,擊鼓即為轟雷,他步子騰騰上前,每麵鼓都在嗆啷啷地響,一掌過去,打飛了小孩的彩繪麵具。麵具之下,赫然是馮贐的臉。
黑衣仙人眼神劇震,囫圇地吐出一個音節:“殿……”
馮贐牢牢盯著黑衣仙人,森嚴地笑了笑:“我早勸過,要你們收手。”
黃龍直接衝進了一片帷幕之中,五彩斑斕的幕簾在他們身畔起起落落。這是一處規模巨大的染坊。兩個黑衣人對視一眼,內心驚詫萬分:自打混進這個雜耍班子,他倆一直排練“魚龍”,從不曾途徑這麼一個屏蔽眼目的地方,這會影響到觀眾賞鑒體驗的。
馮贐漫不經心地甩了一下手中的長竿彩球:“我事先改變了黃龍的方向。”
現在他們看不到外麵,外麵的人也看不到他們。
在這龍身顛蕩其間,黑衣人疑問道:“為何要阻撓我們?”
一套表演下來,動作太猛,馮贐胸口隱隱地窒痛,他皺了皺眉,不悅地回答道:“你們今天已經被盯上了,如果不是我攪局,你們到了終點,一下黃龍就會被官府抓住。按大魏律法,拐騙人口是要處以磔刑的。”
兩位凡人扮演的仙人不約而同地慌忙磕頭。
明明晌午的時候,他們談論著今晚表演禦龍的女孩子容貌極好,想在運送前先偷偷地自個兒品嘗一番,碰見這小人兒前來警告他們,他們還感到好笑和不以為然,半輕半重地諷刺了一句:“殿下,您還沒到可以自作主張的地步呢。”
“這麼說,你們隻聽他的,不聽我的?”
他們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