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公為了排擠他,屢屢在太上皇跟前搬唆是非,暗裡大肆誹謗,誣稱他將圖謀不軌——少年之所以不屑入世,全因警惕著那個肮臟又深淺難測的水潭,多年後終不可避免,他一邁進水潭,水潭便將他圍裹,汙濁橫流,無端地向他蓋頂而下。
太上皇素性猜忌,聽多了望風捕影的細節,也覺得納蘭枚過於冷漠獨立,直言忤世而不顧,直行犯上而不忌,太容易脫離掌控了。
他們是信任者與被信任者的關係,彼此一旦生出嫌隙,四周臣僚個個都察顏觀色,故意給他工作耍陰使絆,致使他束手縛腳,有力無用處,籌備之事無一得以進展。
在這世界上,很多事情可以不理解,卻必須要接受。
多日折磨下來,納蘭枚究竟不耐煩了:朝中的黨派脈絡千絲萬縷糾纏不清,若想麵麵俱到,就得費心去周旋逶迤——你以為他會苟合取容、俯就世俗?
他懶得在這些事情上麵耗費心力。
預知到即將降臨的風暴,納蘭枚不欲再受製於皇權,索性借此破除情麵,雷厲風行地將雙皇遣送彆宮,一是為求掩飾保護,二是他委實不願應付二人了。
雙皇一被遷走,他開始了一場自上而下的整飭,嚴刑峻法,冷至骨髓:裁撤各級的冗官濫職,避免十羊九牧,提高部門運行效率;監督公卿的奢靡行為,譬如吸髓棄肉、綾錦如廁、飴蜜洗釜鍋、蠟燭當柴燒等等,輕者減省俸祿,重者充公下獄,集中的財源統統流入國庫。
旁人不知他苦難深重的履曆,不知他受儘磨礪的心性,就被他一張不動聲色的文雅麵容所欺騙,其實他要動的話,隨時都動得起來。
譬如煽引某個貪心的官僚,製造一個契機,讓他可以快速走到太上皇麵前。
譬如東窗事發時,乾脆強硬地遷走雙皇,自己攬儘大權。
譬如打翻一圈金飯碗,禁止聚眾滋事,四周自然安定下來了。
強於犯上,嚴於攝下,自此百官皆拱手聽命,莫敢抗禮。
他在廟堂中獨斷朝政,高掌遠蹠,所向必利。
奉瑾問他為何,他自己也不解。
昔時他跟從家人學習打理家業,耐不住煩瑣,十三歲借口讀書進了夷吾山,願我六根常寂靜,心如寶月映琉璃,恨不得遠離世俗不染一塵一芥……今時卻主動一頭陷進去,奔忙於朝門階閣之間,成了王朝的打雜工,除卻累累惡名一無所得。
不過他每日走過丹陛,心情依然平靜,沒有怨念,沒有悔意。
他醒悟過來,或許,廟堂之事與他擅長的丹青並無不同,隻當做一張白紙,舉筆即謀大局,兼工帶寫,疎疎布置,咫尺之間成就千頃之勢。
多虧那些信鴿的聯絡,他和大哥天各一方,也不妨事事計議,嚴密而行。他知道了大哥的處境仍然安全,梧桐城的兵馬部署和軍情虛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