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宋羽的狀態仿佛又回到了半月前,食不下咽,連最愛吃的木蓮包心魚都夾不到三口就放下筷,腹中空蕩,湯藥喝進去不出半刻便又吐了出來。吳關看著心急,不經同意便私自跑去見世子。
“他做了錯事,為何要自己的下人跑來道歉。”
吳關跪在地上懇求道:“那晚是小人出的主意,求殿下莫再冷落畫師了,他這幾天總是待在書房不出門,不吃不喝,跟之前一模一樣,小人擔心他會……”
“會什麼,自裁嗎。”
“是……”
玄凝抬起頭冷聲道,“他這麼做,無非是想本君主動哄他,若他真的有膽量在這個節骨眼上自裁,本君倒是佩服。”
“殿下怎能這麼說?”吳關不敢相信地直視她的眼眸,“畫師是因你才遭……”
“是本君逼著他跟彆人走嗎?他自己好施善心,被人誆騙一次還不夠,上趕著被騙第二回,也就是他命好,能得本君寵愛,否則誰有那個本事救他出來。”
“……”
推門闖入,吳關氣衝衝地走到男子麵前,拍案怒道:“不嫁了,君子蘭,你絕不能與世子成親,她跟那些花言巧語的紈絝們沒什麼兩樣,不對,是這世間女人都一樣薄情寡義。”
棠宋羽握著被他拍散的琴譜,眼也不抬,“嗯。我知道。”
“你不能光知道但不動身啊,”吳關一時著急,拿走了他手上的毛筆,“你在畫院的時候,何曾如此消沉過。君子蘭,五年晉三級,試問哪個畫師敢與你相較天賦,若是你沒有出意外,今年定能在評級中晉升正一階。”
他說的確實不是假話,棠宋羽若是沒有受過腿傷,沒有去沃城療養,參加了畫院評級考核,在連續三年榜首後,便能晉升梅階。
收拾完琴譜,棠宋羽總算肯抬起布滿血絲的黯沉雙眸,順著他進來時說的話問道:“你怎知她薄情寡義。”
“這還難嗎,她居然能說出那樣的話來……”嘴比腦快,意識追上來時,吳關緊忙抿了嘴,隻是他忘了,抿成一條縫反而令人看著更加可疑。
“你去找她了。”
吳關見瞞不住,便垂頭點了點,“嗯。”
“哦。她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就是,就是說我沒有伺候好畫師,要把我換了,小的氣不過,就跟她爭辯了幾。最後她說看在畫師的麵子,暫時放過我,但要是畫師還不好好吃飯,就讓小的卷鋪蓋走人。”
”所以你氣不過,便覺得她是薄情寡義之人。”
“對,是的。”
棠宋羽重新拿了一支狼毫,蘸墨舔筆,低眸道:“起碼她給過你爭辯的機會,對你,倒也並非薄情。”
吳關訕訕放下毛筆,交疊著手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怎麼開口。
還有一天,便是婚典。
改好了的嫁衣平整掛在衣架上,隻待明早及身。棠宋羽盯了許久,久到那抹朱紅,猶如染血的湖水,淹沒他的窒息,冰冷浸染無儘的悲眸,無人在意,亦無人察覺。
如他的存在。
棠宋羽不記得自己是如何來到這世間,更不記得自己的母父是誰,是何模樣。他隻記得,在杏雨滴落的季節,有人小心將他抱起,點著眉心笑著喚道——
“棠宋羽,原來你在這裡。”
他的名字,是從那人口中得來的。
至於他是如何知道是哪幾個字,曾經,他身上也有一塊長命石,上麵鐫刻的字跡清晰,他請教了書齋的學生,知道了那三個字的讀音與他的姓名一樣。
後來,那塊玉被偷走了。
半月後,他所居住的家裡接連迎來喜事,先是舉家喬遷至縣城,再是長姐成親,娶了縣令的孩郎。
這些事,都是棠宋羽聽彆人說的,舉家搬遷,他並未被帶上,長姐成親,他是外人,談何到場。
時間馬不停蹄地奔走,起初的白災,在棠宋羽眼裡還是記憶中的第一場大雪,隻是雪花越飄越墜,越墜越重,壓倒了禽棚,埋沒了小院,連對他最好的阿婆阿舅都沒放過。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無數人對他說著同一句話,無數人在他麵前失去了光芒。
在他躲在黑暗角落舔舐傷口時,曾有鈴聲透過漏風的窗子,傳達著那些人最後的期許。
活著。隻有活著,他才能記得那些消逝的光芒。
馬車停在山莊門口,臨走前,吳關突然問了他一句話。
“君子蘭,你覺得世子殿下對你當真好嗎?”
人有時很奇怪,一旦被情緒裹挾頭腦,便會忘記很多事情,他這麼一問,棠宋羽才有所意識,隻是還不等他回憶起過往種種,吳關轉過身,若無其事道了句:“如果畫師此刻的內心是肯定答案,那就試著去解釋吧,我不相信世子,但我相信真正對畫師好的人,會給畫師辯白的機會。”
溫泉池水冉冉升煙,所及之處儘是縹緲白霧,池水正中放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