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料摩挲間,原本在洗春手中的九節竹骨傘被他修長如竹的手握在手中。
宛如上輩子初見時一般,他彎下腰,雙目落在她臉上,血色不濃的薄唇抿了抿,溫和的雙目飛快地看了她一眼。印象中她從未落過淚,更不會在他麵前這樣狼狽。
她指縫間露出來些許目光,帶著他並不熟悉的驚訝與委屈。崔述怔愣了片刻,鳳眼中閃過了幾絲不忍與無可抑製的厭惡,卻很快隻是垂眸不再看她,神色複雜的將傘遞了過去:“郡主……”說話間,他頓了頓,改了稱呼:“公主,你的傘。”
李泱捂在臉上的手,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在他這短短幾個字之中,她竟聽出來幾絲不可置疑的強勢來。
僵持了片刻後,李泱才急忙低下頭,顫抖著胡亂的擦拭著自己滿是雨水與淚水的臉,僵硬地昂起了脖頸,伸手去接那把傘,在小心翼翼的不碰到他的手地前提下,李泱抓住了傘柄。
崔述察覺到了她小心翼翼隻為不觸碰到自己的動作,沒什麼血色的薄唇微微勾起,盯著她此時看起來軟若無骨的手,目光微動,原本要放手的他遲遲不肯鬆手,麵上隱有幾分氣惱,看著她先是叫了一聲“公主”而後話中帶著幾絲嘲諷般的問到:“哭什麼?陛下不是如您所願允了您的請求嗎?”
前世今生,他初見時,都無可抑製憐惜著她,這一點不假。
就好比方才快步追來的是他,此刻恨不得轉身離開的也是他一般,他矛盾的想要立刻殺了她。
“我並非公主,世子記錯了。”李泱將傘往自己懷中拽了拽,但她也能想到定是方才他們已經商量到要晉她為公主的事了,心下卻有點冰涼,他卻還不肯鬆手,氣他不已,冷著臉卻怎麼也對他厲不起聲來:“把傘給我,世子這般羞辱我究竟是為何?”
她是想不到,如何這輩子的崔述竟像是換了個人?
等等……換了個人?
他的態度並不像從前那樣溫和寧靜,而是陰鷙幽冷起來。而他為何陰鷙如此?若非恨她,怎會如此失禮於她?
李泱心頭狂跳起來,不由抬目向他看去,眉目依舊,甚至連那種溫和的疏離感都一模一樣,隻是黑眸之中的溫柔再也不見,隻有深不見底的陰冷。
若他也是重生回來的,豈不在這瞬間就要了她的命?又怎能這樣平靜的待她?
上輩子她那樣哭喊,想必崔述才做出了那樣的承諾。
而這輩子她是自請和親,李潤命他護送,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令她頭皮發麻的猜想被她揮去,李泱放下心來,重新往懷裡拽著那把傘,被洗春與奉壹舉在他二人頭頂的傘沿兩相觸碰間,二傘的雨水相融為一,齊齊落在他與她幾乎要碰在一處的手上。
卻在雨水尚未觸及之時被他寬大的手背悉數遮去,李泱因他這一舉動微微失神。
若是之前的惡言諷刺不足以讓她確認他是他,但此刻的覆手於她手上遮了雨卻未碰觸到她的手的人,卻是讓她再次忍不住想也許眼前人就是從前人。
她也是曾經不辭冰雪為他熱的人,那時他甚至對她而言隻是一個失信之人。她的手也曾握緊過他的手,茫茫的雪原山林之中,隻有她和他,誰知就是那短短三日,在此後卻要了他的命,而他卻還保留著從前的習慣。
崔述思及此處,氣血便不由控製的上湧,一時猛烈的咳嗽起來,略微蒼白的臉上亦因此而起了一層薄紅。
“你彆氣!我不要了就是了,你喜歡這把傘便拿去。”李泱卻忍不住的開口關懷,就要扶上他的手腕。
她急切的聲音與動作讓已經轉頭低咳的人微微一頓,緩緩向她看去,目光淡淡,暗藏探尋之光,他厭惡的皺了皺眉,將自己的衣袖從她的手中抽出去,陰寒的目光夾雜著幾絲難以抑製的怒火看向她。
她甚至來不及收神斂色,一時間對上他的如墨似水的雙眼,隻覺得方才澆下來的雨水冰涼刺骨甚至讓她有些顫抖。
她與他同抓的油傘上,滴落到他手背的雨水濺起至她的手背,而她手背的雨水同樣濺至他的手背,滴滴冷雨交融之間,竟有些難言的纏綿可說。
“謝公主關懷。”崔述也意欲看清楚麵前的人究竟是不是故人,是以他的手將傘抓的更緊了些,凸出來的指骨與筋絡在雨水的浸潤下格外有力,唇邊卻是釀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略帶戲謔的開口諷刺她道:“還是省省力氣將您這一套用在涼氏汗身上吧,崔某不近女色,郡主固有絕色,不過在崔某眼中不過與尋常女子一般無二。”
李泱低下頭時正看到他手背肌膚上凸出來的青色血絡,心口一陣狂跳,那裡麵緩緩流動的血,也曾在她猝不及防間覆於其麵,她的手曾沾滿他的血。
甚至她思緒混亂之間未曾將他的話聽清楚,隻覺得自己不能再與僵持下去,倉皇的忍下了心頭之痛。
她抬頭看向他,試圖看清楚他究竟是何人。
奉壹向前走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