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規則雖然會將牽扯到那場事故中的人的記憶全都修正, 但喬橋知道,宋以明仍然有對那場事故的完整記憶。
因為宋以明此刻早已不再是曾經那個弱小的凡人了。
喬橋利用了規則漏洞,在受規則之力控製的那輛車撞上來的瞬間, 將自己的命格同宋以明做了調換, 屬於宋以明的肉身損毀的那一刻, 規則之力隨之生效。
宋以明擁有了神的命格, 也一並獲得了神的能力。
對於如今的宋以明來說,無論是任務者,還是像喬橋這樣的、小世界中的異常因子,在他眼中都無處遁形。
但即使是這樣,喬橋也從沒想過自己還會再見到宋以明, 喬橋已經買好了明天回江市的車票, 他想去這個世界的其他地方看一看。
然而喬橋最終也沒能走掉。
那天早上外麵敲門聲響起的時候,喬橋還以為是一慣丟三落四的宋明軒又落下了什麼東西, 毫無防備地跑過去給宋明軒開門。門剛拉開一條縫, 一道外力就粗暴地將門掀開,幾個穿著製服的人衝進來, 出示了一張不知道是什麼的證件,喬橋連呼喊都沒來得及出聲,就被一張手銬拷住了雙手。
那些人把他帶上了一輛車, 在尖銳的警鈴聲中,顛簸著運送了很久,喬橋像貨物一樣被人拖來搬去, 最後被丟進了一間像棺材一樣密不透風的小房間裡。
喬橋後來才知道,這個地方叫警察局, 是用來關押審問犯人的地方。
在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裡,喬橋經曆了一場近乎虐待般的審訊。
他被鎖在了一把椅子上, 這些人不給他飯吃,不給水喝,他們拿膠帶粘住了喬橋的眼睛,不許他睡覺,隻有高瓦數的強光和不斷地訊問時刻陪伴著他。
這些人告訴喬橋,那場車禍卷入了一件大案,而有證據證明他和那場車禍有關。
喬橋表情呆滯,一句話也說不出,他不明白為什麼規則沒有將那些抹去。
他對這個世界了解太少了,不知道證據是可以偽造的,不知道這樣的抓捕可能是有問題的,不知道逼供是絕對不被允許的,也不知道要為自己申張權力。
喬橋隻能絕望地在痛苦之中掙紮,直到眼睛熬得通紅,嗓子因為缺水乾澀刺痛,漸漸說不出話。
喬橋就自己安慰自己,這樣也好。
把這些超出認知的事告訴給這些普通人,無異是讓他們去死。哪怕喬橋隻是不小心透露隻言片語,這些窺得天機的人都將被世界規則當做變異的病毒毫不留情地抹殺掉。
像現在這樣不能說話,也好……
這樣的折磨持續了整整三天。
長時間的口渴饑餓和缺覺抽乾了喬橋所有的力氣,小腹時不時傳來的脹痛讓他奄奄一息,即使冰冷的水再潑到臉上,喬橋也沒力氣再把眼睛睜開了。
喬橋終於暈了過去。
再醒來環境變了,眼前刺目的強光消失了,變成了一片濃稠的黑暗,視線模糊一片,什麼也看不清。
喬橋不知道自己在哪兒,頭暈目眩,身體晃晃蕩蕩著,天旋地轉,像是被裝進了一個密閉的黑箱裡。
鋪天蓋地的疼痛密密麻麻隨著逐漸複蘇的五感從身體各處爬了上來……
喬橋眉頭緊緊蹙了起來,身體開始止不住地打顫,他感覺自己的胸腔被一堵的牆擠壓著,像是被摁在五指山下,沉甸甸地重量壓得他喘不過氣。
有個發燙的東西貼在心口,像是攥住了心臟,緊緊地攢動、揉捏,引起一陣陣的戰栗。
喬橋迷糊了好一會兒,遲鈍的腦子才慢慢吞吞地恢複轉動,然後喬橋後知後覺地發現……那是一隻手。
壓在身上的是一個人。
喬橋腦子“嗡”的炸開了。
他餓了太久,肚子太疼,想反抗,手腳也根本使不上勁兒,喬橋用力地呼吸著,顫抖著,直到那人低下頭來親他,舌頭伸進嘴裡,喬橋抓住了機會,用力地咬了下去。
“嘶——”耳邊傳來一聲短促的痛呼。
那隻手離開了,緊接著,壓在身上的重量也變輕了,但還不等喬橋回過神來,他抵在胸前的兩隻手就被一道力重重地攥了起來,狠狠壓過了頭頂。
然後那隻手再次落了下來。
這次不再是賞春般的憐惜,似因為被玫瑰花刺傷而惱怒,那隻手的力道變得很重,更像是惡意的損毀,要把枝頭還未綻放的花骨朵掐下。
喬橋痛得掉下了眼淚,忍不住張著嘶啞無比的嗓子求饒:“疼……宋以明,我疼……”
身上的人頓住了。
過了好一會兒,熱騰騰的重量才又壓過來,帶著血腥味的吻也隨之落下,這次的動作中終於又有了些許溫柔。
喬橋不敢再咬人了,也沒有力氣再咬人,他緊閉著眼,乖乖地任宋以明親他。
但折磨還遠遠沒有結束,慢條斯理地親吻漸漸又變得粗暴,喬橋軟綿綿地被人翻了過去,一隻手掐著他的腰將他無力的身體向後拖過去,又按著肩用力往下壓。
喬橋慘白的臉被埋進枕頭裡,牙關咬緊了,渾身打著顫,幾乎隻能發出氣聲的嗓子哀哀地嗚咽:“宋以明,我想去廁所……”
身後的人卻沒有再理會他,隻應聲響起了伴著布料摩擦聲的“哢嚓”一聲輕響……
……
被抓起來的第十天,仍然是那間黑漆漆的房子裡,喬橋又一次從噩夢中驚醒。
反複回蕩在耳畔的訊問聲散去,暖黃色的燈光透過半開的門縫照進來。
長時間待在黑暗中的眼睛被光晃了一下,喬橋眼睛發酸,眼眶裡漫上了水霧,沒能看清來人是誰。
光亮一閃而逝,重新墮入黑暗的屋子裡,有不輕不重地腳步聲緩緩朝屋子裡踱步而來。
喬橋驚地瑟縮了一下,下意識摸了摸自己左手手腕,指尖觸碰到冰涼的觸感時,心立刻落下來一大半。
喬橋吞了吞口水,小心地叫出心裡期望的那個人的名字:“……宋以明?”
空氣裡安靜得詭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加深了喬橋的不安,被鎖在床頭無法動彈的手讓他看起來像是被釘在砧板上的肉。
高大的黑影靠近過來,充滿壓迫感的氣息自上而下地緩緩朝喬橋籠罩下來,沉沉的黑暗中,似乎有一雙手正朝喬橋伸過來,要將他從床上揪起來……
喬橋心裡逐漸陷入了絕望,滿眼的驚懼抗拒,張大了嘴想要尖叫。
下一秒,熟悉的聲音終於從耳畔低聲響了起來。
“是我。”
喬橋快要溢出嗓子的叫聲驟然消失了。
喬橋重重地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是宋以明,不是那些人,是宋以明……
幾天前,喬橋又進過一次那間可怕的審訊室。
前些天在宋以明的悉心照料下,喬橋的身體狀態很快得到了好轉,宋以明對喬橋很溫柔,甚至還抱著喬橋親自喂他吃飯。
喬橋恢複了力氣,便又開始對宋以明伸出了爪子,開始抗拒掙紮宋以明的親近。
宋以明當場什麼都沒說,很好脾氣地鬆開了喬橋,從房裡走了出去,過了會兒,重新走進屋的宋以明在喬橋的震驚的目光中,解開了喬橋手上的鎖鏈。
喬橋心裡懷著隱隱地激動,擦著牆小心地走出了房門,然後在看見外麵景象的那一刻,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那些身著黑色製服,麵無表情的人正在門外等著他。
喬橋的掙紮在那些人手中變得無濟於事,所有的哭喊宋以明都無動於衷。
喬橋被那些人從這裡帶走,直到兩天後,宋以明才又把喬橋接了回來……
床墊輕輕陷下去一角,宋以明的手指輕輕撫上喬橋細嫩的臉,緩緩地摩挲。
喬橋立刻把臉蹭上去,像是極度渴望人撫摸的粘人小貓。
宋以明便捏了捏喬橋的臉,動作很輕、很溫柔,含著些不言說的寵溺,喬橋卻仍然還是感到很不安。他悉悉索索地爬起來,在鎖鏈哐哐當當的碰撞聲中,一點點朝宋以明靠過去,直到把自己完全縮進了宋以明懷裡。
喬橋再也不想回到那間可怕的審訊室,不想再受到那麼可怕的折磨,宋以明是唯一能幫他的人。
喬橋像是條擱淺的魚,隻有靠近這潭名為宋以明的水,才不會窒息。
宋以明對喬橋的依賴很受用,手掌托起喬橋的後腦摸了摸,又低頭在前額親了一口,才端起方才擱在床頭櫃的碗,喂喬橋吃飯。
喬橋一口一口乖乖吃著,等宋以明拿帕子給他擦乾淨了嘴,就又鑽回宋以明懷裡。
宋以明便不急不緩地抱著喬橋同他溫存,等喬橋在他懷裡安定下來,軟了身子,乖乖對他敞開柔軟的肚皮,才開始繼續做些其他的事……
日子就這樣過去了很久。
不知道從哪天開始,屋子裡開始開了燈,喬橋終於看清了這間屋子的模樣;宋以明不再鎖著喬橋,喬橋的活動空間從這張小小的床擴展到了整間屋子。
宋以明也不再沉默,喬橋叫他的名字,他會一聲不落地給出回應,喬橋跟宋以明說話,宋以明幾乎都會回答。
喬橋甚至被允許宋以明在家的時候走出這間屋子,在彆墅裡自由活動……
宋以明對喬橋的容忍度好像在不知不覺地中變得越來越高,直到那天下午,坐在床邊等著宋以明下班回家的喬橋忽然見到了闖進這間屋子的宋明軒。
第102章
宋明軒終於又見到了喬橋。
很奇怪, 那時才隻是下午六點過,日頭都還沒完全落山,喬橋卻穿著單薄的睡衣, 像是打算要睡覺了。
開門聲將他驚了一下, 宋明軒走進去, 看清屋裡情形的第一眼就愣住了。
喬橋扭頭望著門的方向, 頭發柔順地披到肩頭,過長的發梢遮住了眉宇,雪白的睡袍像是無瑕的白裙子,讓他看上就像個瘦削柔弱的女孩兒。
宋明軒頓了一下,又立刻加快了腳步朝床邊走過去, 對麵那雙眼睛像是被他的動靜嚇到, 微閃了一下,但看上去仍然有點木然, 沒什麼神彩, 全然不似宋明軒記憶中的靈動。
宋明軒直覺感覺到不對,腳步又頓了頓, 放輕了,慢慢在床邊蹲下來,拉住了瑟縮著往後躲的喬橋, 問:“喬喬,你怎麼……”
宋明軒的話沒有說完,哐當作響的金屬碰撞聲打斷了他, 宋明軒低頭看過去,然後猛地睜大了眼睛。
手中那段骨頭凸起, 細得像是能輕易折斷的手腕上圈著一個銬環,長長的鐵鏈子蜿蜒著從床鋪落到地板, 鐵鏈的另一端鎖在床欄上。
“這是……”宋明軒幾乎驚得說不出話:“這是怎麼……”
喬橋也看著宋明軒,他像是這時才認出宋明軒,眼睛漸漸睜大了。
“我……”
“……”喬橋的嘴唇不斷張開,像是很想跟宋明軒說什麼,又因為呼吸太急,一時沒能吐出任何有用的字眼來。
就這麼片刻的耽擱,兩個人徹底失去了最後的說話機會。
衝進來的安保讓喬橋衝到嗓子眼的話重新變為無聲,宋明軒被一群人粗暴地架起來拉了出去,房門重重地在喬橋眼前合上。
沒過多久,院子裡傳來了熟悉的汽車引擎聲,但一直過了將近半個小時,房門才再一次被人從外推開。
喬橋一動不動地窩在床頭,在黑暗中睜著眼睛盯著走進屋裡那道身影,聽著腳步聲緩緩走近,直到床邊陷下去一塊,喬橋才終於回過神。
喬橋身體輕輕震了一下,手腳並用地爬了起來,悉悉索索往那個人懷裡靠了過去。
然而那道高大的身影沒有任何回應,隻是漠然地垂眼看著。
喬橋心裡愈發不安,輕輕叫了聲“宋以明”,寬大的手才像往常一樣抬起來,攬住了喬橋的腰,喬橋又叫了他一聲,宋以明仍然沒有回應,但溫熱的吻貼著唇角落了下來。
喬橋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張開了嘴唇。
宋以明今天好像有些心不在焉,連親吻都漫不經心,喬橋愈發小心,丁點兒不敢亂動,直到被人壓進被褥裡,熾熱的吻再次落下來,那種熟悉的感覺才又回來了。
喬橋抓著男人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放鬆身體,任由狂風驟雨將他淹沒……
結束後宋以明仍然緊緊摟著喬橋,壓在他身上,喬橋渾身軟的使不上勁兒,身體被沉甸甸的重量壓著,後腰被枕頭高高墊起,脖子無力地向後昂著,氣都快要喘不上。
宋以明低頭看了喬橋一會兒,摟著他翻了個身,倚在床欄上,拉著喬橋靠在自己胸口,肉貼肉地攬在懷裡。
兩個人誰也沒說話,床頭櫃台燈暖黃的光暈灑在床頭,宋以明的手指輕輕地摩挲著臉頰、纏繞著發絲,帶著點兒寵愛繾綣的味道。
喬橋慢慢地喘勻了氣,臉貼個宋以明的胸口蹭了蹭,眼睛緊張地眨了眨,忍不住開口說:“宋以明,我明天可以出去外麵轉轉嗎……”
感覺宋以明手上動作停了下來,喬橋心撲通撲通直跳,但他沒敢抬頭,聲音放得更軟了些,繼續又說:“行嗎,我好久沒有出去過了,每天都待在屋子裡,我好難受,很想出去曬曬太陽……”
在情事結束後,宋以明都會變得很好說話,這是喬橋自己摸索出來的規律,喬橋就是靠著這個時候,才陸陸續續為自己爭取了後來的這許多權力。
但今天卻似乎不同於往時,喬橋說完話以後,宋以明遲遲沒有給出回應。
被圈養許久的小動物早已學會感知主人的情緒,一點兒細微的變化都能讓它感到深深地不安。
喬橋心裡密密麻麻爬上恐懼與不安。
喬橋哆哆嗦嗦地抬起頭,然後就對上了宋以明那張麵無表情的臉。
“是想出去……”宋以明薄唇輕啟,吐出來的話讓人心跳都漏掉一拍:“還是想見什麼人?”
“還是你以為宋明軒能幫你麼?”
喬橋身體一震。
喬橋敏銳地感受到了宋以明話語中的怒氣,立刻慌亂地爬過去抱住宋以明的腰,著急解釋說:“不是的……我隻是想、想看看外麵,跟宋明軒沒有——”
宋以明推開喬橋,伸手捏住了喬橋的下顎。
他手上力道很重,像是要把人骨頭捏碎,喬橋痛苦地哀叫了一聲,痛得說不出話,身體都顫抖著抑製不住微微蜷縮了起來。
宋以明卻對喬橋絲毫沒有憐憫,幾乎是掐著喬橋的脖子把他重新拎起來。
宋以明低頭緩緩靠近,冰冷而涼薄地笑聽得人頭皮發麻:“才短短幾天,就勾引得宋明軒為你發瘋,跑來這兒跟我要人,喬橋,我之前倒是不知道,你這麼有本事。”
喬橋被宋以明掐著,被那雙漆黑的眼睛冷冷地盯著,幾乎感覺自己快要窒息,呼吸困難,鼻頭一酸,滾熱的眼淚便撲簌而下,紛紛滴落到宋以明的虎口,又順著手背流下。
宋以明眉頭皺了皺,抬手將人甩開了。
喬橋摔回床褥裡,眼淚沾濕了臉頰,冷颼颼的空調風冰涼地吹著,凍得人發抖。
那天之後,喬橋失去了先前好不容易爭取來了一切權力。
喬橋的活動範圍再次縮小到了那間房裡,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有專門的人在門口守著,喬橋連房門都再出不去;屋裡拉了閘,從早到晚都黑漆漆的一片,隻有宋以明進來這裡時,喬橋才能擁有片刻地光亮;喬橋曾經短暫擁有過的溫柔也全然不見了,宋以明變得冷漠而陰沉,對待喬橋粗暴而隨意,像是對待弄壞掉就可以丟棄的玩具。
喬橋再次感受到了痛苦萬分,但他仍幻想著自己能出去,於是他不敢反抗,對宋以明百般討好,乞求宋以明能放了他。
然而喬橋的一切努力都好像起不了半分作用。
喬橋這時才發現,比起身邊空無一人,更讓人感到害怕的是明明身處熱鬨的人間,卻無人聽到他的呼喊,無人願意聽他的呼喊。
喬橋看不見陽光,不知道時間,不知道外麵究竟過去了多久。
他整日待在這間窄小的房間裡,不見天日,沒人和他說話,得不到任何回應,鎖鏈將他困在床鋪與廁所之間的方寸之地,從早到晚要做的事就隻是等待宋以明的到來。
喬橋仿佛都不再是個人,而是個沒有思想、沒有靈魂、不用說話,隻用時刻等待宋以明使用的器具。
與之俱來的還有無儘的折辱貶損。宋以明罵喬橋下賤,罵他不要臉,他將喬橋的尊嚴踐踏於腳下,在宋以明嘴裡喬橋仿佛廉價得一文不值。
喬橋從哭泣到哀求到崩潰,到最後隻剩下了絕望。
喬橋開始變得恍惚。
喬橋開始想念起在主神空間的生活,喬橋曾經很討厭那兒,一直想要逃離,可他好不容易逃離了那間片空無一人的神境,卻沒能來得及好好感受曾經一直向往的人世間,就又從一個囚籠進到了另一個囚籠。
喬橋想,這也許就是他的命運吧。
可是這個囚籠太讓喬橋難受了,比之前那個,這裡更黑暗,更可怕。
喬橋開始變得沉默,他不再哭泣、不再乞求,不再嘗試跟人交流,身體越來越消瘦,甚至開始沒日沒夜地睡覺,整日懨懨地躺著,有時候宋以明出門時喬橋還沒醒,等宋以明下午回來時他還昏昏沉沉地睡著,不知道剛睡著,還是根本沒醒來過。
宋以明忍無可忍,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把喬橋從被褥裡拽出來,威脅喬橋要把他送回到警局。
喬橋慢吞吞地睜開眼睛,那雙曾經亮晶晶的眼睛空洞黯淡,像是徹底熄滅了光,喬橋懵懵地發了好一會兒呆,才愣愣地說:“我不想待在這兒了……”
宋以明怒從心頭起,卻又像是忽然被某種莫名的恐慌,讓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第二天早上喬橋就生了病,高燒過了40度,怎麼也退不下來,像是被架在火上,整個身子燒得滾燙,脖頸都燒得通紅。
迷迷糊糊之中,喬橋一直反反複複囈語著幾句話。
宋以明守了喬橋一整天,到了夜裡,喬橋終於模模糊糊地醒過來一趟。許是因為燒得厲害,眼珠看起來亮亮的,他看著床邊的宋以明,眨了一下,輕輕叫了聲:“宋以明。”
宋以明心口猛地一跳,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從掌心流逝,宋以明猛然握緊了喬橋的手,承諾說:“我答應你,等你病好了,就帶你出去。”
喬橋像是愣了一下,又傻傻地笑了,但笑容很快又消失殆儘。
喬橋眼神漸漸失焦,他呆呆地望著遠處的窗,重複著之前說過的話:“我不想待在這兒了……我想回家。”
點滴瓶漸漸見了底,空氣往回漏,針頭裡見了血。
宋以明猛然回過神,爬起來出門去叫醫生,回來的時候隱約感覺屋子裡好像更靜了些,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
宋以明腳步一頓,回手打開燈,才發現屋裡已經空無一人。
喬橋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床鋪微微陷下去了一塊,被褥的褶皺還維持著喬橋剛才躺過的模樣,仿佛還停留著喬橋的餘溫。
第103章
對於喬橋的消失, 宋以明起初甚至都沒有太在意。
畢竟幾個月前喬橋也從車禍中憑空消失,但沒過多久,他就又毫發無損地出現在離車禍現場幾公裡外的地方, 還勾搭上了宋明軒……
宋以明從來都知道, 對待任務者不需要心軟, 也不能心軟。
他們肆意妄為、玩弄人間, 是因為這裡對他們來說僅僅隻是一個遊戲。
他們萬事不顧忌,是因為常人最畏懼不過的死亡,於他們而言隻不過是提前結束遊戲。脫離了這個世界,他們隻是失去一些積分,但仍然還能回到他們口中那個高人一等“係統空間”去……
宋以明曾和許多任務者打過交道, 再深刻不過地見識過這些人的貪婪、惡毒、詭計多端、令人厭惡, 所以無論再淒慘的代價,也都是他們應得的, 根本不值得同情……然而最近這些時日子裡, 這些教訓宋以明渾然都忘到了腦後。
想起自己方才脫口而出向喬橋給出承諾,又急切於跑去喊醫生的情形, 宋以明不怒反笑。
是他錯了。
對待這樣的人,不該心慈手軟。
那天就該和對待其他任務者一樣,毫不猶豫地殺了他。
從那場車禍中醒來那天, 宋以明發覺自己突然掌握了某些能力——他能輕易從人群中分辨出任務者,能輕易控製浮在任務者腦中的那團光點。
腦中憑空出現的記憶向宋以明解釋了這團光點的來曆,並告訴了他擁有的這項能力的用處。
宋以明將信將疑, 正巧身邊有一個現成的靶子,宋以明便拿他做了試驗。
光點從體內抽出的一瞬間, 原本正說著話的醫生突然抽搐著倒地,一片刺耳的尖叫聲中, 望著迅速被鮮血染紅的雪白長袍,宋以明生平頭一次由衷地笑了。
原來隻要抽出任務者腦中這個叫“係統”的東西,就能真正地殺死他們。
於是接下來的幾天,宋以明利用這項能力控製了幾名潛藏在軍政界高層中的任務者,利用他們偽造了一樁權限級彆極高,對外全程涉密“大案”。
手握軍政這把利刃,銳利的刀鋒迅速指向了這個世界中的任務者們。
喬橋就是被這把利刃架住脖子的任務者之一。
其他被捕的任務者也都同喬橋一樣,被關進被隔絕與係統一切聯係的審訊室裡。
令人無比失望的是,喬橋尚且能抗下整整三天的審訊,許多任務者卻連兩天都忍受不了,不過一日一夜,許多人便將能說的不能說的全吐了個乾乾淨淨。
不過他們並不知道是,無論他們說與不說,結局都隻有一個“死”字。
審訊隻不過就是個幌子,宋以明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他們。
看著恢複了與係統聯係的任務者們臉上的表情從劫後餘生的欣喜若狂,到察覺係統受損的慌亂驚恐,最後在他們掏出保命法寶,打算殊死一搏的時候,宋以明抬手將那團光點從他們腦中抽了出來。
曾經趾高氣昂的任務者失去了儀仗,在世界規則的擠壓下,癱軟變形、麵目全非,痛苦哀嚎著,最後都化為了一團團汙穢不堪的爛泥……
宋以明見證了一場又一場的死亡,卻沒有覺得到解氣,反而越來越感到惡心厭煩。
宋以明發現他根本不想見到這些任務者們,即使是他們將死之時的慘狀,宋以明也絲毫沒有興趣。
所以最後在這些原本全都要殺死的任務者中,宋以明獨獨放過了一個人。
事實上這個人原本是宋以明最想殺死的人,但臨到最後關頭,宋以明又想,這樣的美人屬實難得,況且他很有趣,短時間內再找到一個稱心如意的玩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宋以明這樣想著,竟神使鬼差地改了主意。
後來也沒來得及後悔,因為將喬橋帶回去之後,宋以明更認同了那天的選擇。
宋以明喜歡這具漂亮的身體,對喬橋的性子也還算滿意,宋以明甚至想,如果喬橋之後再聽話些,他或許會願意長久地將他留下也未可知。
宋以明把喬橋放在身邊,自認為已經給了他最大的寬容,然而喬橋卻是隻養不熟的,想方設法地想從他身邊逃走……
宋以明麵無表情地靜靜站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裡,昏暗地燈光將他的影子無限拉長。
下次再抓到喬橋,一定要殺了他……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宋以明一直都是這樣想的。
宋以明一麵按部就班地走著枯燥乏味的劇情,一麵繼續抓捕著任務者,因為宋以明後來發現,那些光點中承載著的一些微弱的能量,能幫助他提升感知能力。
就這樣到了喬橋離開的第三年,又是一年的秋天來臨時,吞噬了無數任務者的宋以明已經足以覆蓋整個小世界,一切異常因子都在他眼中無處遁形。
但宋以明發現,他依舊感知不到喬橋的存在。
興奮暴戾驟然轉向失望,像是有什麼東西被拋到了空中。
但宋以明那時沒有多想。
宋以明記得當初在喬家時,那隻喬家交由他照顧,經常牽出去遛的一隻叫lucky的狗,那隻狗明明是由他喂養,卻每每見到喬家人時都要拚命掙開宋以明手中的繩子,搖頭擺尾地朝喬家人跑去。
那時候,宋以明也有過這種空落感。
於是宋以明把這種情緒理解為了被圈養的小寵物背叛後的憤怒,本能地忽略了心底爬出的那麼點兒怪異。
用不著急,宋以明告訴自己說。
喬橋逃不掉的,隻要他還活著,無論是跑到其他小世界,還是回到那個所謂的“係統空間”,自己都能抓到他。
於是在那之後,宋以明開始有意識地培養自己的勢力,他發現一個人的力量始終不夠,既然要尋人,就要造出一張足夠大的網。
時間如白駒過隙,一世光陰轉瞬即逝。
無名神秘小組織逐漸成形,除了一些投奔的新人,陸陸續續也有了一些老任務者的加入。
宋以明也終於脫離了一直以來最渴望擺脫的輪回。
為了能去往其他小世界,宋以明綁定了係統,成為了一名任務者,和其他所有任務者一樣,頻繁穿梭於大千世界之中。
不過幾千年,宋以明的名字便登上了任務者積分排名榜,成為係統內頗具影響力的強者。
當初從那個低等小世界建立起的無名小組織,也在這幾千年裡迅速成長壯大,悄無聲息地形成了一張鋪遍所有小世界的巨網。
宋以明卻仍然尋不到喬橋的蹤跡。
他開始逐漸失去耐心,抑製不住地煩躁,性子日與俱增地陰鬱起來。
每回從任務世界出來,宋以明都靜靜地坐在頂頭那把椅子上,聽手底下人給他的彙報,會議室的窗簾永遠是關著的,陰陰沉沉,像是惡鬼橫生的地獄,組織裡的高層每每從那裡麵走出,心裡都會油然而生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感。
所有人都看出了宋以明的不對,但沒人敢說出來。
直到那天,宋以明剛從任務世界出來,一個剛加入組織的年輕的新人任務者小孩兒,因為在基地裡迷了路,冒冒失失地闖進了平日裡高層才會進的小樓,在拐角撞倒了魂不守舍的宋以明。
小孩兒不知道宋以明是誰,很驚訝自己竟然能把這麼高一個大男人撞倒,雖然想去扶被揮開了,但還是好心關心了句,對他說:“你看起來好累,彆急著做任務了,趕快先去休息會兒吧。”
宋以明才突然意識到,自己這幾千年裡一直不停歇地穿梭在各各小世界之中,已經有很久很久都沒有休息過了。
宋以明突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他曾經努力地想活下去,是為了報複那些令他憎惡的任務者,努力獲得力量是想脫離輪回獲得自由。
可如今曾經想要的一切早已經得到了,自己又是在做什麼?
他成為了自己最厭惡的任務者,不願停歇地做任務,殫精竭慮地想要壯大組織……
事到如今,自己做這些……究竟是為了什麼?
宋以明突然感受到某種無法言說的恐懼,他從沒怕過什麼,可此時他不願意去想、不敢去想。
然而思緒根本不受控製,宋以明沒辦法不去想。
等宋以明回過神來,他已經去往了曾經的那個世界,回到了宋家老宅子,站在了一間無比熟悉的房間門口。
宋以明腦子一片空白,幾乎不受控製地伸手推了開門,走了進去。
幾百世流轉,房間裡早已恢複了最初的模樣,可在宋以明眼裡,卻仍然還能看見當初喬橋在時的情形。
宋以明恍恍惚惚地走進去,慢慢地在床邊蹲下,手掌輕輕撫摸著冰冷的床板,腦海中的記憶倏然複蘇,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
第一次見麵那天,那道如皎皎明月般映亮了車窗一小方天地漂亮身影、那夜萬丈高空的漫天星空下,明眸皓齒少年的燦爛一笑、那天傍晚的夕陽下,拉著他踏進似錦繁花的畫卷中的溫暖而柔軟的手……
宋以明一直都以為自己不在意,可直到現在他才發現,他其實什麼都記得,無比清晰地記得。
他仿佛又聽見了喬橋的聲音,歡快地在耳邊嘰嘰喳喳。
“今天是不是沒有人煩你了,你有沒有開心一點兒?”
“宋以明,你就不能理理我嘛。”
“我是特地來幫助你的神仙呀!”
宋以明突然捂住了心口。
他無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隻知道手底下那顆沉寂了許久的心臟忽然像是瘋了,一下一下用力撞擊著胸口,像是要從胸腔裡衝出來。
第104章
宋以明幾乎是從那個世界落荒而逃。
宋以明沒有再回係統空間, 他急切地從儲存器中翻出了定向任務券,發覺有一個3S級彆的任務即將開始後,毫不猶豫地開啟了任務。
為了儘快擴充能量, 宋以明選擇任務的等級一直都不低。
高難度任務的特點是時間很短、獎勵極高, 風險也是相對的, 一旦失敗, 辛辛苦苦幾千年掙來的積分都有可能搭進去。
3S級這樣最高難度等級的任務自然更是凶險萬分,連宋以明這樣的冒險家之前也極少選擇參加,因為一旦進入,便如同上了賭桌,需隨時隨刻緊繃神經, 容不得半點分神。
但這正是宋以明此時最想要的。
宋以明不想再想任何有關喬橋的問題, 他急切地需要轉移注意力,讓自己能忽略混亂的心緒, 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任務當中。
他總是要找到喬橋的。
宋以明告訴自己, 沒有必要花費時間在那些無意義的事情上,隻有無用的人才會終日沉湎於過去。
宋以明這樣想著, 終於重新靜下了心來。
但他比之前更拚了。
幾乎是片刻不停地進入高難度任務世界,直到精疲力竭,實在難以堅持, 才會稍稍停下來一會兒,但他不會休息,而是挨個去往那些低難度的小世界, 利用愈發強大的感知能力搜尋喬橋的蹤跡。
宋以明還給組織的每個成員都配備了係統商店特製的記錄儀,有了記錄儀, 這些人便能代替宋以明走遍大千世界的每一寸角落,將他們遇見的每一個人都記錄下來……
小世界是有限的, 即使總有世界不斷新生湮滅,但作為係統內規模第一大的組織,幾千年的時間足夠這麼多人走遍所有世界。
當收集回來的影像開始不斷出現重複時,宋以明終於不再做任務。
他開始終日坐在那間會議室裡,不厭其煩地翻看那些收集回來的影像資料。
影像浩如煙海,漫長地記錄了千千萬萬個身影,然而那些千千萬萬都不是宋以明想要的那一個。
宋以明坐在那間陰暗空蕩的會議室裡,聽著那個負責技術分析的成員他耳邊說“經過多次分析,這裡的影像的確已經覆蓋了如今係統中所有的小世界了”的時候。
宋以明突然情緒失控,抬手狠狠砸向桌麵。
巨大的聲響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哢嚓哢嚓”的聲音傳進耳朵裡,眾人呆滯地低頭看去。
堅硬的大理石長桌從他手底下寸寸皸裂,裂縫撕裂著迅速張大,化為齏粉的碎末不斷從縫隙中滑落,滑落到地板上細碎的“沙沙”聲像是某種從地底傳來的哭喊聲,聽得人不禁毛骨悚然。
剛才說話的人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下意識往後退,卻被宋以明吸過來一把掐住。
宋以明麵色陰沉可怖,那雙幽暗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像是從無間地獄裡爬出來索命的惡鬼,一字一頓地問:“你再說一遍,所有的,都在這裡了?”
分析員幾乎要嚇死,哆哆嗦嗦地做著蒼白的解釋:“……不……不是的……記、記錄儀隻能識彆任務者,也許……也許您要找的人、他不是任務者……”
宋以明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再次抬起眼,冷冷地盯著他,眼神愈發可怖,一字一句地質問:“我親眼看見他接替了上一個任務者的角色,不是任務者,他還能是誰?”
會議室裡的眾人原本緊繃的神經在聽到這句話時,像是被什麼撥動了一下,表情驚詫地麵麵相覷。
接替了……上一個任務者……
為什麼是接替任務者?
眾所周知,任務者們能扮演的隻會是世界中比較特殊的那些邊角人物,對於世界無足輕重,但因為能與某些世界中心人物產生交集,而短暫地被世界弧光籠罩。
對於這類人來說,他們唯一有價值的也就隻有那一階段,所以任務者能利用的,僅僅也就是那一階段。
因此任務者們即使被隨機分配任務世界,但他們做的任務也都隻會是完整的時間段內的,他們接替的是那些逃避了使命的原住居民,而不是任務者。
唯一可能出現任務者接替任務者完成任務的情況隻有一種:除非那個人是係統新契約的任務者。
可是首領這樣層次的大佬,要找的人怎麼可能隻是個弱小的新人……不會是哪裡弄錯了吧?
底下人的動靜瞞不過宋以明的眼睛。
高層們被頂頭上那雙眼睛一掃,紛紛低下頭裝著看桌上的材料。
宋以明手指敲了敲桌子,原本搖搖欲墜,隻剩一口氣撐著的桌子終於“轟咚”一聲壽終正寢。
宋以明隨手指向一人:“說。”
能混到組織高層沒有不識時務的,那人噌地站起來,連盹都沒打一個地說:“您剛剛說他是接替上一個任務者去到小世界,所以我們猜測這個人是一個新人任務者。”
看見宋以明聽完臉色沒什麼變化,那人才又繼續往後解釋:“新契約的新人任務者因為沒有初始積分,很容易夭折,為了保護新人,他們的第一個任務會被係統默認選擇難度係數最小,存活率最大的,所以那些任務者中途離開,又還在任務期間的任務也會被納入新人任務的選擇範圍內……”
話音落地,眾人小心翼翼等著宋以明的反應,然而之後的好幾分鐘,宋以明都沒有給出任何反應。
其實聽到第一句話的時候,宋以明就已經忍不住開始走神了。
他們說……喬橋是新人任務者。
宋以明之前從來都沒想過,喬橋會是新人。
喬橋雖然看起來傻傻的,呆呆,膽子又小得要命,但從第一次見麵,喬橋在宋以明麵前就表現得出奇地淡定,他做什麼都好像很隨性,比宋以明見過的所有扮演者都要自然。
因為這一點,宋以明對喬橋極為戒備,因為他從一開始就認定了喬橋不簡單。
因此即使喬橋之後不務正業,不像其他任務者那樣,時時刻刻圍著宋以明轉;即使他從不按套路出牌,時常讓宋以明莫名失神,即使喬橋最後借著車禍逃跑,跟宋以明說他想走……宋以明都從沒真正相信過他。
宋以明時刻都告訴自己,一切都是假的,他在演戲,宋以明堅信喬橋一定有著用心險惡的圖謀,堅定地提醒自己,他隻不過是一個騙子,一個騙術精湛的騙子。
即使如今苦苦找尋喬橋這麼多年,宋以明也從未懷疑過自己當初的判斷。
可是現在這些人忽然告訴他,喬橋隻是一個新人任務者,那是喬橋第一個任務,而喬橋和他……
他是喬橋第一個任務對象……
宋以明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無措,他的心突然再次不受控製地飛快跳動起來,其中竟還摻雜著幾分他不知道怎麼形容的無以言說的悸動與欣喜。
宋以明忍不住要去想……
喬橋是第一次做任務,那在那些日子裡,他和喬橋……喬橋給過他的那些笑容,對他說過的那些話,會不會也或多或少地是源自真心?
沒有人生來就會演戲的。
更何況他看起來那麼小,那樣活潑好玩、純淨美好,一舉一動都那樣撥人心弦,僅僅演戲又怎能演得出來?
“新人任務者……”
宋以明喉結滾動一下,強行按耐住心中不斷湧出的莫名興奮,問:“他們完成任務後和其他任務者有什麼不同?”
底下的高層一愣,麵麵相覷。
宋以明沒了耐心,厲聲道:“說!”
“您、您不知道嗎……”
宋以明一直在找的那個人,他們雖然沒見過模樣,也不知道是誰,但在很久之前,宋以明第一次在會議上提起要尋一個人時,他們都清晰地從宋以明眼裡看到了隱隱殺意。
大家一致猜測,宋以明要找的,應該是某個跟他有深仇舊怨的仇敵。
雖然有些忐忑,但幾千年來仇敵一說早已深入人心,高層定了定神,很快解釋說:“您有所不知,新人任務者的第一個任務一般也是係統給予的一道的考驗,結算要求往往比較高,如果新人不能掙到足夠用於結算的積分,係統會和他們解除契約。”
宋以明聽完這個解釋,一下愣住了。
“解除契約……”宋以明腦中一團亂麻,心像是被一隻大手緊攥著,他張了張嘴,表情茫然地問:“解除之後……會如何?”
高層終於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什麼不對,呼吸一窒,軟著腿匍伏在地。
“說啊!”宋以明問:“解除之後會如何?!”
強大的威壓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滿屋子高層噤若寒蟬,沒人敢再回答他。
宋以明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
高層們雖然不敢篡宋以明的位,但組織群龍無首時間久了,內部種種明爭暗鬥無可避免,為了避免矛盾進一步激化,高層們隻得向聯盟遞交了申請,決定選出一個暫任首領。
半個月後,聯盟向組織送信詢問選舉情況,卻遲遲得不到回應,派人前來查看,才毛骨悚然地發現,整個偌大的組織大樓中空無一人,隻剩下滿地的狼藉,和地板上密密麻麻的仿佛有無數人拿指甲拚命抓撓留下的深深劃痕。
第105章
宋以明封鎖了換屆選舉現場, 吞噬了現場的所有任務者。
宋以明從沒一次性殺過那麼多人。
現場嘈雜的嘶喊聲、尖叫聲,“刺啦刺啦”的銳響像是一把把鋸子在耳邊刮擦,無數扭曲的魂體在眼前瘋狂掙紮, 場麵仿若人間煉獄。
宋以明靜靜地看著, 心裡卻感受不到丁點兒波動。
他這段時間已經花光了這些年所有攢下的積分, 走遍了所有小世界, 然而無論他怎麼努力,都始終感受不到喬橋的蹤跡。
就連一絲一毫的氣息,宋以明都感受不到。
宋以明茫然無措,腦中嗡嗡作響,像是先前所有的認知一夜之間全都被顛覆了。他知道自己對喬橋不好, 他不是不知道, 他欺負喬橋、辱罵他、拿喬橋撒氣……這些宋以明都認。
可喬橋怎麼會積分不足?
宋以明分明把喬橋帶回了家,把喬橋放在身邊, 還跟喬橋同床, 他跟喬橋建立的那麼深的聯係,任務結束後, 喬橋理應能獲取許多許多的積分,喬橋怎麼會……
宋以明不相信,他不信。
可無論宋以明信與不信都沒用了, 喬橋就是不見了,哪裡也找不到了……
宋以明恍恍惚惚,他覺得自己像是一隻斷了線的風箏, 突然間失去了對世界的感知能力,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兒, 不知道自己要乾什麼,不知道這個世界對自己而言有什麼意義。
從前殺人時, 宋以明心裡至少還帶著仇恨,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可如今,宋以明腦子裡一片空白,即使再多的人死在他麵前,他都感受不到波動,甚至還不小心走了神,他腦子裡全是翻遍了書山典海才找到的那幾行字:
“忘川不渡眾生,世間一切魂魄歸於主神掌管。”
“至強至尊,可為主神。”
至強至尊……
這短短幾個字成了宋以明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唯一的信念。
靠著這一點兒動力,宋以明重新打起了精神,毫不猶豫走上了最血腥的那條道路,開始了對任務者的屠殺。
短短幾百年的時間裡,宋以明通過任務吞噬了許多係統內的高能任務者,但他仍然覺得這樣的進度太慢了,一個偶然的機會,宋以明得知了這時正值世界排名更迭前夕,他便趁機解除了與係統的契約,回歸了原住民的身份。
世界排名刷新,名不見經傳的低等小世界一夜之間登上積分榜前百,宋以明放出消息,暗示任務者們,他們追查許久的獵殺組織的老巢就在這個世界。
不出意料地,懷著各異目的任務者們蜂擁而至。
宋以明不眨眼地殺人,木然地作著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的惡,直到在某一次圍剿中,他意外見到了一對任務者夫夫。
那是一對很恩愛的情侶,他們甚至願意為了對方而犧牲,宋以明受到莫名地觸動,留了手,沒有殺他們,忍不住向他們詢問了心中壓抑許久的一些事。
等兩人走後,宋以明一團亂麻的腦子撥雲見霧,突然清明了。
宋以明直到這時才知道,原來當初見到喬橋時,胸腔裡麵抑製不住的心跳叫心動。
原來在看到喬橋哭時,胸口一陣一陣上湧的酸澀叫心疼。
原來宋以明當初把喬橋留下來,根本不是因為那些他自以為的可笑原因,他早對喬橋動心了,那個時候他大肆抓捕任務者,說是為了報複任務者,事實上連看都不願意看那些任務者一眼,他那時心裡全裝著喬橋。
他隻是想拿這個嚇唬喬橋,想叫喬橋聽話,乖乖地待在他身邊,不要再想著逃跑了。
他明明那麼喜歡的。
明明滿心都在訴說舍不得,明明一絲一毫都不想看喬橋難過,明明隻是想讓喬橋留在身邊,卻什麼都不說,隻知道一味地欺負喬橋,從未對喬橋好過……
宋以明頭一次感受到了後悔,他控製不住地反複地想,他當初……他當初明明有那麼多機會可以對喬橋好……
可那時的宋以明什麼都不知道,沒人教過宋以明,他不懂情愛,連如何與人建立親密關係都不會。
喬橋那麼傻、那麼心軟,稍微給了他那麼一點兒好言好語,他就願意為宋以明做那麼多事。
喬橋那麼乖的性子,那麼好哄的脾氣,他究竟做了些什麼,何至於到了最後喬橋連待在宋以明身邊都不願,意識模糊之中,都囈語著想要回家……
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麼?
……宋以明不知道該怎麼說服自己接受現實,他根本沒辦法接受。
無濟於事的後悔讓宋以明變得愈發瘋狂,單純的殺戮變為了虐殺,在係統內製造了巨大的恐慌,他明目張膽地站在明亮處,引誘著所有任務者來殺。
小世界屍首堆積成山,濃鬱的血腥味仿佛連輪回都無法散儘。
即使任務者聯盟竭力地想把消息壓下去,這樣大規模的任務者失蹤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了了,僅漏出來的那點兒風聲足以整個係統的任務者們戰戰兢兢。
任務者們原本稱他為“殺戮者”,商量著要懲惡揚善,漸漸地係統裡連這個名號都不敢再提半句。
到了後來,排行榜上的任務者幾乎被宋以明屠戮殆儘,宋以明終於如願以償,觸碰到了那片隻存在於傳說中的“神域”。
神域空空蕩蕩,幾乎感受不到生靈的氣息,一條一望無際的河流、一棵仿佛至天地伊始時便立在這裡的大樹,便是這片空間中唯二的生靈。
宋以明沒有停留,按耐著心中的激動,快步走進了那座神殿。
和宋以明想象中的有所不同,主神並不如典籍記載的那樣強大,宋以明甚至都還沒拿出半分的實力,那位主神就已然沒有了還手之力。
“卑賤肮臟的人類。”主神艱難直立起,立於高高的長階之上,冷冷地看著宋以明:“即使打敗了我,你也仍然是陰溝裡的臭蟲,彆想成為這裡的主人。”
宋以明根本聽不見他在說什麼,雙目緊盯著主神的心口,盯著藏在主神心臟裡那道熟悉至極的氣息。
宋以明竭力平靜地說:“把喬橋還給我。”
主神愣了一下,隨即像是聽到了什麼極為好笑的事,放聲大笑。
宋以明抬眼望去,便見主神諷刺笑道:“故作深情,真是惡心。”
主神自高台躍下,右手舉起,金色的利刃自掌心成形,直直刺向階下人的喉頸,宋以明側身躲開,回手迎上。
宋以明穩穩立於原地,金色的衣訣翻飛,主神竭儘了全力,卻仍然傷不到那人分毫。
宋以明心中急切,不願與之周旋,龐大的能量自手心迅速彙聚。他已經感覺到了喬橋的氣息,隻要殺了主神,再將喬橋的魂魄從中剝離出來,喬橋就能重新回到他的身邊了。
然而就在那一掌即將落下之時,眼前忽然換了模樣。
宋以明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就這樣毫無準備地出現在了宋以明麵前。
宋以明驟然變色,硬生生將已然出手的那一掌收了回來。
掌風反噬自身,龐大的能量將他拂到在地,宋以明嗓子一甜,吐出一口血來。
滿心的激動歡喜讓宋以明完全感覺不到疼痛,沉寂許久的心臟因為喬橋瘋狂地跳動著,他癡癡地看著喬橋,心中有千言萬語想對喬橋訴說。
然而宋以明什麼話也沒能說出來,心口驟然傳來的劇痛讓宋以明幾乎昏死過去。
宋以明其實是完全能躲開的,可他不知道怎麼躲,那把尖錐被那個令宋以明日思夜想的人手中,他沒辦法躲,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它穿透胸膛,精準地沒入心臟。
被他吞噬過的靈魂爭先恐後地破體而出,胸腔謔開一道大口。
“你殘殺生靈,犯下滔天大錯,罪無可恕。”
熟悉至極的聲音很近、很近地從頭頂傳進耳畔,那樣輕緩、那樣好聽:“從今以後,束心錐將時刻約束你的舉止,若你無端再犯殺戮,便將承受剜心剔骨之痛。”
宋以明怔怔地望著眼前那張冷冰冰的臉,刺痛的心臟幾乎不會跳。
宋以明張了張嘴,努力想叫喬橋的名字,卻使不上半點力氣,他掙紮著想爬起來,發覺喬橋轉身要走,立刻連滾帶爬地伸出手,想去夠喬橋腳邊的衣擺。
然而用儘了全力以赴抓住的衣角仿若煙霧,隻輕輕一抓,便輕飄飄地便從手指間消散了。
宋以明隔著高高的台階和幾乎要擠滿了整個大殿的靈魂體,癡癡望著高台上那道身影。
001站在喬橋身旁,垂眼瞧著先前還威風從容的人,此時像條狼狽的狗一樣趴在地上,嗤笑一聲,開口道:“這麼多年了,你總算做了件有用的事。”
喬橋沒有說話,也沒有看宋以明,他靜靜地望著大殿中狂亂的魂體,輕聲說:“彆怕,我會修複你們損傷的靈體,帶你們回到原來的地方。”
話音落下,純白的柔光便從喬橋體內緩緩滲出,慢慢地將那些魂體包裹起來,就連宋以明周身也被籠上了溫暖的白光。
錐心的疼痛慢慢減輕,宋以明鬆開緊攥著的心口,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種無由來的極度恐慌。
“不!喬喬!”宋以明胡亂急切叫著,拚了命地想爬上高台,想要靠近喬橋:“喬橋……”
然而那萬千個想要活命的魂魄卻死死攔住了宋以明的去路,讓他沒法靠近分毫。
001皺著眉頭,看了看自己愈發透明的手指,又看了看魂體已經接近透明的喬橋,說:“你要做的事,我總攔不住你。”
喬橋抿了抿唇,說:“對不起。”
001沉默片刻,輕輕聳了聳肩說:“算了,隨便你,你想做就做吧,左右我也死不掉。”
許久之後,光暈散去,滿殿的魂體儘數被修複完整,它們飄到喬橋身邊,像星星似的圍著喬橋閃了閃。
喬橋鬆了一口氣,高興地笑了。
001卻在這時抿了唇,忽然彆開了視線。
宋以明胸口的傷口已經恢複如初,心臟卻像是被人活活地從胸腔裡剜了出來。
他連滾帶爬地追著那些魂魄跑出去,瘋了似的去夠空中那些亮晶晶的碎末,想攏回手心裡,卻什麼也留不住。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碎成無數碎末的喬橋如同被吹散的蒲公英,隨著那些離開的魂體,在茫茫天地間四散開。
第106章
001生於遠古洪荒時代, 本體是傳說中世間最為凶惡貪婪,吞噬一切的上古凶獸——饕餮。
天地鴻蒙時期,世間遵從著最原始的叢林法則, 強者滅殺弱者, 屈從於更強者, 001憑著毀天滅地的吞噬之力, 斬殺了所有強敵,這才成為了這大千世界的主神。
這世間的主神原本隻有001一個。
喬橋是在001成為主神十多萬年後的某一天,突然從001的身體裡出現的。
那時001已經幾乎掌控了整個大千世界,他通過係統控製下的遊魂掠奪世間能量多年,強大到連規則之力都要避其鋒芒。
隻要再過不久, 001就能如願吞掉整個世界。
然而喬橋的出現打亂了001所有的計劃。
神魂分裂於所有人而言都不是小事, 即使是當初鼎盛時期的001也是一樣。
更何況這個分裂出的神魂生來便有著無比強大的精神力,即使隻是初生懵懂狀態, 就已經能無意識地夠奪走001對身體的掌控。
001這才終於恍然大悟, 規則當初之所以能放任他們爭鬥奪權,是因為無論最後他們中的誰登上主神之位, 對規則而言都沒什麼區彆,因為規則從來沒想讓他們做主神。
他們從始至終都隻不過是規則手底下的棋子,一切的努力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