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撓撓頭：“那確實……我從來不喝這玩意兒。”
燕子：“那可能是當時有活動，買一贈一之類的，你就買了兩杯。”
“你說的也有道理……”黎堯認可了燕子的邏輯，但眉頭卻皺得更深了，因為從包裝上來看，這是兩杯不一樣的奶茶，而且他模模糊糊地記得，自己是為了某個人特意買的。
雖然不記得具體是為誰，但卻能記得那種期待和對方見麵的雀躍的心情。
燕子伸手拿回了手機：“反正不重要，你就彆想那麼多啦。我是想問你，你真的沒留下什麼後遺症吧？你也看見了，出了這麼多血，結果一點問題沒有真的很奇怪啊。”
黎堯搖搖頭：“從指標上來看是沒問題的，但醫生也說了，有些問題不是光靠檢查就能查出來的，尤其是腦部的。我……我其實覺得自己的記憶有點問題，也不是說記不得吧，就是，能記得，但是覺得怪怪的。”
燕子的表情嚴肅起來：“這事兒你和醫生說過嗎？”
“說過，醫生也問了我幾個問題，甚至給我做過一套測試題。醫生說這叫腦霧，讓我不要太擔心，過一陣就好了。”
老鼠：“你說說怎麼個怪法？”
黎堯下意識地看向門口，又看向麵前的兩個朋友——他們的臉上都帶著無比真實的關切，並且也認識好幾年了，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如果他們都不能信任的話……
黎堯決定對他們坦白，但他並沒有回答老鼠的問題，而是問道：“你能說一件和我有關，或者我以前做過的一件事嗎？”
“哈？你，你失憶啦？”老鼠怪叫道，“這可是大事兒！醫生怎麼能不當回事兒呢！”
燕子想了想，說道：“高二下學期的時候，我發燒高燒，一直趴在桌子上，是你發現我不對勁，然後帶著我請假，打車帶我去醫院掛水的，你記得嗎？”
黎堯：“我記得。本來是要去醫務室，但你很抗拒說不想去，就要去醫院，問你為什麼你也沒說。”
燕子笑了笑：“嗯。其實是因為當時要期末考試了，覺得醫務室水平不行，所以我想去醫院，希望能快點好起來，不耽誤複習。這樣看來，你並沒有失憶啊。”
黎堯：“我的問題不是失憶。以前的事情，我都記得很清楚，但我總感覺……總感覺這一切都是假的，我是說，這些記憶是憑空塞進我腦子裡的，不是我自己親身經曆過的。我知道這聽起來很離譜！但、但我真的無法控製自己不去這麼想……這種感覺我沒有告訴醫生，隻和你們說了，因為你們是我的朋友，我也能覺得你們倆很熟悉……”
燕子和老鼠對視了一眼，兩個人的表情都有些凝重。
老鼠安慰地拍了拍黎堯的肩：“沒事兒啊，沒事兒……咱們這麼多年的好兄弟，當然可以說了！其實聽你這麼說我還有點放心呢，要是真的一點毛病都沒有，那才可怕呢，那得是什麼法術、魔法才能做到的事情了呀！對吧？”
燕子則是拿起手機，輸入了一個搜索結果，然後把手機遞給黎堯：“老鼠說得對，一點問題沒有才是不正常的。不過你這種情況，應該不是腦霧，我覺得可能是創傷後的應激，也可能是腦損傷後遺症……至於你描述的概念，有點接近弗雷格利妄想綜合征，也就是替身綜合征，你看看呢？”
黎堯滑動著手機，看著百科上的解釋。替身綜合征指的是一種替身妄想，這種病人會對熟悉的人疑神疑鬼，覺得他們都被“替換”掉了，並且有可能傷害自己。他們會逐漸變得不相信任何人，覺得自己生活在一場隻針對他的巨大陰謀之中，多疑而敏感。
雖然不想承認，但有些描述確實切中了黎堯的感受，不過他並不覺得周圍的人被替換了，隻是覺得和任何一個本該熟悉的人都有陌生感。如果要以遊戲來比喻的話，就像是直接載入了一個滿級存檔，和角色們的經曆都已經解鎖，明明白白地寫在那裡，然而因為沒有真正共度成長的時光，情緒上始終難以感到親密。
或、或許真的是後遺症吧，畢竟今天，他從老鼠和燕子身上找到了一些熟悉，這或許是他逐漸好轉的征兆也說不定。
“有點像，但還沒這麼誇張。或許等我回學校了，回到熟悉的環境，這種感覺就會消失了吧！”
老鼠見他這麼說，鬆了一口氣：“這就對啦，一個人在醫院，當然容易胡思亂想了。如果是我，我一睜眼就看見自己躺在醫院裡，我也害怕呢！回去咱們打幾場球，運動運動，保準你不會亂七八糟想東想西了！”
兩人安慰了他一陣子，和他約定好出院那天再聚，就回學校去了。燕子比較關心黎堯的狀態，總是在微信上詢問他關於記憶的事情，但麵對著冰冷的屏幕，黎堯卻沒有了向他傾訴的勇氣，隻是含糊地說自己在逐漸好轉。
自從清醒過來之後，黎堯就出現了入睡困難的症狀，因為他總是不自覺地開始胡思亂想，因此一直睡不著，就算睡著了，大腦皮層似乎也還是十分活躍，製造了無數光怪陸離、匪夷所思的夢境。他似乎在無數個世界裡無縫穿越，上一秒還在學校讀書，下一秒就換成禦劍飛行……每次醒來，他都覺得十分疲憊，睡眠沒有讓他休息，反而讓他越睡越累。
出院那天，他是帶著醫生給他開的安眠藥走的。他爸爸開車接他回家，他坐在後排，從窗戶裡看著外麵的街道，夏季特有的烈日加深了光影的對比，明亮的街景有些像曝光過度的照片，路上幾乎沒有行人。
“歡迎寶貝回來！”回到家敲門之後，他媽媽圍著圍裙高興地打開門，餐桌上已經擺上了豐富的菜肴，“今天，媽媽可是發揮了200%的實力，做的全都是你愛吃的菜！”
“是啊，我和你媽媽一大早去買的菜，可新鮮著那。真香，聞得我也餓了，吃飯吃飯！”
他媽媽佯作生氣打了一下老公：“又不是專門做給你吃的！而且我還沒做完呢，來廚房幫忙！”
“行行，知道啦。”
父母去廚房忙活了，黎堯則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走進書桌，目光從書架上一排排書本的名字上滑過，又看見展示櫃裡放的幾個獎杯——學術競賽的獎杯。
“……”
他打開桌上的電腦，瀏覽起電腦的程序、文件夾，以及瀏覽器的收藏夾，每個地方都和記憶裡的沒有出入，種種跡象都表明，這個房間的主人——自己，是一個人緣很好的學霸。一切都沒什麼問題，可是，這裡是他家，他生活了數十年的地方，這樣的地方居然不能喚起他的熟悉感——他明明能在老鼠和燕子身上找到這種感覺！
“寶貝，飯好啦~吃完再打遊戲吧！”
黎堯應了一聲，出去坐到了餐桌上，桌子上的每道菜都色香味俱全，離他最近的是一道紅燒帶魚，他嘗了一塊，魚肉軟糯無比，味道鮮美濃鬱，讓黎堯覺得自己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紅燒帶魚。
從沒吃過。
他放下筷子：“爸，媽，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們。”
“嗯？怎麼啦寶貝？什麼問題？”
黎堯的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吐出來的話語卻讓父母變了臉色：
“我想問問，我是不是有個哥哥？”
第147章 第142章 總裁
“我想問問, 我是不是有個哥哥？”
“噗——”正在喝水的老鼠噴了出來，還好他們才剛點餐，烤肉拚盤還沒上，隻有他自己麵前的餐具遭殃。
現在是晚上八點, 他正和兩個朋友在一家烤肉店吃晚飯, 今天中午的時候, 這個問題狠狠地嚇到了他父母, 甚至下午把他帶去醫院又看了一次醫生。而現在, 聽到這個問題的老鼠和燕子也難掩驚訝。
燕子雖然沒有老鼠那麼失態，但也相當吃驚：“你怎麼會問這種問題……你家就你一個啊, 是不是你做的最近那些亂七八糟的夢讓你糊塗了？比如說夢見你有個哥哥什麼的，然後那個夢讓你覺得很真實，所以你就搞混了？”
“咳……其實吧，你還真有個哥哥——那就是我呀！弟弟，你怎麼忘了，小時候我還幫你換尿布呢！”
燕子直接拆穿老鼠的玩笑：“你生日還在他後麵呢。”
黎堯捧場地笑了笑：“嗯, 可能是我腦子糊塗了吧……沒事，我就隨便問問。”
看來，這個世界上是不會有人相信自己了。
晚上回到家之後，黎堯按照醫囑吃了兩片安眠藥, 但睡意並未襲來, 他便打開電腦，用搜索引擎搜了幾個關鍵詞。
他沒有開房間的燈，黑暗裡，隻有屏幕的白光映照在他的臉上。他滑動滾輪, 一行行地看著那些搜索結果，黎堯耐心地看了好幾個小時, 卻沒有發現任何他想要的信息。
“……”
也許他真的是瘋了吧……他從書桌前站起來，脫掉腳上的拖鞋，輕手輕腳地離開房間。
他來到家裡的陽台，打開了窗戶，夏季的夜風舒爽地吹在他身上，他抬起手，從指縫間體會到了風的觸感，像絲綢一樣滑滑的。
黎堯打開紗窗，有些費力地爬上去，金屬的窗沿很硌腳，天空漆黑一片，地麵上亮著一些燈，看上去很遙遠，畢竟他這個家在27樓。
“堯堯……是你嗎？”客廳裡傳來他媽媽的聲音，聽起來還沒睡醒，卻在打開燈之後陡然變得驚恐，“堯堯！你要乾什麼！！”
“啊！！！堯堯！老公你快來！堯堯你冷靜！！！”
聽見喊聲，黎堯的爸爸也慌亂地衝了出來，拖鞋都隻穿了一隻，看著窗沿上的黎堯，他的臉色唰得一下變得蒼白：“堯堯，你彆做傻事！”
他媽媽流著眼淚，癱坐在了地上：“這大半夜的……你、你到底怎麼了？不管遇到任何事都可以和爸爸媽媽說啊？爸爸媽媽什麼都會答應你……隻求你下來……”
黎堯冷淡地看著父母。在來到陽台之前，他曾靜靜地站在他們的臥室門口，漆黑的房間裡沒有一絲光源，就像是無法觀測的深淵。而現在，他們又像是被觸發了劇情的NPC，出現得恰到好處。
在NPC悲痛欲絕的呼聲中，他劃破夜風跳了下去。
————————————————
“黎總……黎總？”
略帶擔憂的女聲將黎堯的意識喚回了現實世界，他愣了一下，隨即想起自己正在第二季度項目的問責會上作報告，高大開闊的銀色會議室裡，一個個座位上浮現著集團股東的虛擬投影，自己的麵前則亮著一塊光屏，上麵是和市麵上競爭產品關鍵數據的同期對比。
自己……居然會走神？看來今天得再預約一下療愈師了。
他清了清嗓子，繼續發言道：“……諸位可以直觀地看出，雖然在本季度，我們的下載量略遜於《天極者》，但玩家平均遊戲時長卻更高，新用戶七日留存、三十日留存甚至半年留存的數據，都高於《天極者》。誠然，《天極者》是在各方麵都做到了極致的傳統網遊，但傳統終歸是傳統，對方憑借第二季度上映的合作劇集、合作綜藝吸引到了熱度，但在我看來，這樣的營銷方式也還是兩個字：傳統。”
“他們的熱度是用高額的宣發成本堆出來的，而《NEW》和他們，以及所有傳統網遊相比，都是一個全新的模式，引起革命性的模式。諸位大部分都不是華語地區的人，所以可能不太了解——華語地區的文化繁複龐大，因此華語地區的玩家更喜歡自己熟悉的故事，喜歡所謂的‘傳統’。”
他抬手一揮，光屏畫麵又變成了以餅狀圖為主的資料：“針對這點，在第二季度，我們華語大區的經費主要放在了場景構築上，為本地玩家新增了很多他們熟悉的世界，比如說校園、宮廷，以及和《天極者》同題材的仙俠。當然我們也在後台提升了華語玩家進入這些世界的概率……”
……
彙報完畢後，黎堯獨自坐在空蕩蕩的會議室，有些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他身上穿著最高端的定製mozen cloth，檢測到他的動作後自動在指尖釋放出微弱電流，幫助他舒緩鼓脹的太陽穴。
光屏自動跳了出來，畫麵上出現了一個穿著職業裝的胖女生，是他的秘書達雅：“黎總，我們三十分鐘後還有一個和研發小組負責人的會議，您要是今天有點累的話，要不要把這個會議推遲？”
黎堯遲疑了一會兒，搖了搖頭：“不，會議按計劃進行。”
秘書：“好的黎總。除此之外今天的日程隻有一項了，就是聚焦欄目組的專訪，采訪地點是您的會議室。”
“不，”黎堯打斷她，“不要會議室，我們現在需要更多……更多地曝光。搞大一點吧。”
“好的，那麼，讓節目組跟拍一陣您工作？更多地宣傳一下《NEW》。”
“這還不夠，不搞得更大，那些貪婪的老東西是不會罷休的。不是有個正在開發中的世界麼，那個娛樂圈世界，就在那裡負責采訪吧，讓節目組直接用遊戲裡的攝影道具采訪。你找營銷部定一個計劃，采訪後先按照原計劃炒作，冷幾天後再放出一個幕後製作專題，揭露采訪是在遊戲中進行的，著重宣傳《NEW》的真實感、精細度以及網遊以外的可能性……具體你和營銷部來策劃，要多少預算找我來批。”
“好的黎總！”
辦公室裡，達雅一邊用實時轉錄記下總裁的指示，一邊不自覺地露出欽佩的神情。她簡直可以預見這次營銷的效果該有多好……他們的總裁實在是太優秀了！名校畢業，白手創業，自己的產業被國際集團收購後，他也成功憑借自己的優秀進入集團高層，最終一步步地成了集團總裁，甚至他還那麼年輕！
啊……這可能就是傳說中的天降紫微星吧，能在這種頂尖人士的身邊工作，達雅每天都與有榮焉，充滿了工作動力。
通知完研發組、溝通好營銷部、對接完電視台之後已經是幾個小時後，達雅伸了個懶腰，起身前往公司的休息區準備給自己倒一杯熱可可。雖然她可以直接讓家政機器人送到她的辦公室，但她現在更想離開辦公室走一走，讓自己的身體放鬆下來。
公司的福利待遇很好，休息區直接占了一整層樓，提供餐飲的部分24小時供應著美味的自助食物，除此之外還有健身鍛煉、休閒娛樂的區域，以及一個可以托管寵物的區域。
“Hi，娑娜！”看見相熟的同事後，達雅打了個招呼。娑娜是和她同一時期進公司的，這個公司向來隻挑選精英中的精英，淘汰規則也非常殘酷，每一個位置都有無數人盯著。剛進公司的時候，她可沒少被嘴碎的同期男同事們在背後羞辱外貌。
她知道自己長相算得上醜陋，身材也不好，但是她進公司又不是為了當模特的，也不是為了被人當笑料的，因此她一旦抓到說閒話的男同事就直接上去大聲嘲諷，用自己優秀的業績把對方罵得灰溜溜離去。時間一長，沒有人再敢說她的閒話，她憑著自己的能力越升越高，男同事們卻被一個個淘汰，同期裡留到最後的隻剩下她和能力同樣出眾的娑娜，兩人也因此成了朋友。
“達雅！”娑娜熱情地回應她，“厲害呀，我聽斯奇說了，你又要負責一個大企劃啦！”
達雅佯怒：“該死的斯奇，怎麼到處亂說啊！”
“哈哈哈，他還不是那樣？有機會就要向所有人誇你而已，不過這次的企劃好像真的很厲害，不愧是你！”
“沒有啦……”達雅給自己倒了一杯熱可可，和娑娜坐在了一起閒聊，“我一個做執行的秘書而已，這次的企劃又是黎總提出來的，確實很犀利，搞不好這個季度的報表能大勝《天極者》一頭呢！不就是營銷嘛，咱們也能做得很好！”
“也得是你這樣細心的人才能做好執行啊，三個總裁秘書裡，我覺得你最厲害了！”
“你，你還說斯奇，你也誇我誇得太過頭了吧！”
娑娜爽朗地大笑：“其實最過分的是你自己啊，總是在誇黎總！”
“那是因為黎總真的很——唔！”
娑娜笑著把一塊小餅乾塞進達雅的嘴裡：“真是的，都有吃的了還不能把你的嘴堵上。”
達雅鼓著胖乎乎的腮幫子嚼了嚼那塊餅乾，是甜甜的巧克力味。
第148章 第143章 遊戲
一陣溪流流淌的輕音樂將黎堯從夢裡喚醒, 他從床上睜開眼睛的同時，房間內的燈具輕柔地亮起，雙層窗簾也自動拉開，讓清晨的陽光灑落進這個頂層豪華套房。
“唔……”
黎堯有些困倦地打了個哈欠, 身下的大床自動折起一個角度方便他下床, 智能管家的聲音響起：
“親愛的主人, 早上好, 今天是新曆××年×月×日, 星期四。您昨夜的睡眠質量較差，可能是由於用腦過度的原因……”
“以上就是您身體的檢測結果及建議, 接下來將為您播報今日新聞。今天的頭條內容是‘十萬人聯名婚禮，抵製自我機器’，消息來自聚焦社……”
黎堯漫不經心地聽著新聞，走到落地窗前，看著外麵的城市景色。作為一名相當成功的企業家，他現在所居住的地方是本市最高以及最有代表性的一個建築, 可以俯瞰整個城市的樣貌——林立的高樓大廈之間是無數條交錯著的透明管道，管道內有無數個飛行器在高速移動，尾燈被拖曳成了殘影，車流看上去就像是血管中流淌著的血液一般。
不知道為什麼, 他忽然有一種想跳下去的衝動。這個念頭的出現讓他自己都嚇了一跳。可能是昨天晚上沒睡好的原因吧, 黎堯搖了搖頭，覺得腦子有些昏沉。
這種昏沉直到他到公司後也沒有緩解，但作為日理萬機的總裁，他還是忍著身體不適, 聽完了市場部的負責人娑娜的彙報。
“您今天是不是……有些不舒服？”彙報完畢後，娑娜有些憂心地問道, “您的臉色看起來不是很好。”
黎堯搖了搖頭：“不，我沒事，我隻是有點沒睡好。”
他看著下屬關切的麵龐，娑娜有著一頭金色的卷發，是個高挑的女性，她現在的這身職業西服讓她看起來非常乾練。但不知道為什麼，黎堯總覺得這身衣服並不適合她。她似乎……她似乎更適合充滿野性的服裝和鋒利的武器，那頭金發應該在曠野的風中才最自由，最美麗……
黎堯忍不住搖了搖頭，他腦子裡在想什麼？該不會是昨天在研發組開會的時候，定人物造型時留下的後遺症吧？或許，不，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那些花裡胡哨的人設方案讓他挑花了眼，他才會對自己優秀的下屬思維發散到想什麼服裝的問題。
整整一天，黎堯都有些心不在焉，還好他的秘書們都很優秀，將工作完美地完成了。下班回到家中之後，窗外下起了大雨，他站在窗邊俯視著城市，那些管道裡依舊穿行著無數的飛行器，摩天大樓上充斥著巨幅廣告。
離他最近的一幢大樓上，是《NEW》的廣告，他們的廣告采用了視頻的形式，會隨機播放合作主播們的遊玩實況，每天24小時，每三個小時換一次實況，未知的主播，未知的世界和未知的遊戲經曆，一切充滿著隨機性。
當然，因為華語區的限製，為了確保不會有不良畫麵出鏡，展示出來的畫麵是經過了AI算法實時篩選的健康內容，沒辦法百分百地還原《NEW》世界的魅力，但即使是這樣，他們的廣告也相當吸引人，比那些“傳統”的廣告形式要新奇太多。
他在心裡一邊默念“傳統”這兩個字，一邊尋找著競品的廣告，最終在遠處的一塊屏幕上看見了《天極者》的廣告——以白色為主色調的畫麵裡，他們的那個代言人穿著一身古裝，在蒼茫的雪山中禦劍飛行，忽然迎麵遇到了一柄劍和一個黑衣人，兩人交戰在一起，劍光交織，天昏地暗，畫麵在一個驚險的儘頭中黑了下去，然後浮現出三個古風大字：天極者。
很傳統、很無聊的循環廣告而已。但就是代言人的那張臉，居然能讓相當多的人願意把這段廣告看上千遍百遍，讓廣告裡展現的美景與刀光劍影逐漸刻進他們的腦子，讓他們選擇下載《天極者》。
黎堯微微眯起眼，想看清那個代言人的樣子，卻發現自己怎麼也看不清。他旋即放棄了這個念頭，隨手揮出光屏，打開天極者的官方網站，立刻看清了那個白衣飄飄的角色。
“……”
他的瞳孔微微縮小，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張絕色容顏。
這個人……
古風設計的官網中，這個角色的虛擬投影捕捉到了他的注視，微微一笑，看著他說出了遊戲的slogan：“大道三千，欲窮天極。”
黎堯不可置信地後退，但光屏始終跟著他移動，直到他退到床邊，才陡然清醒過來。
這不可能……
《天極者》是他們項目最大的競品，他幾乎每周都會仔細關注《天極者》的動態，可以肯定的是，在他的印象裡，《天極者》這個在全球吸引了無數粉絲的代言人從來沒換過，因此，他可以肯定地說，在他的印象裡，這個代言人……肯定不是他麵前的這個絕色美女！
《天極者》的代言人明明應該是一個男性！除了代言人之外，他是全球最受歡迎的虛擬偶像，他的名字是……
“央……”
黎堯艱難地吐出了一個字之後，便感到無比眩暈，倒在了床上。
……
“親愛的主人，早上好，今天是新曆××年×月×日，星期五。您昨夜的睡眠質量優良，一定做了一個好夢吧！今天的天氣是……”
黎堯醒了過來，身下的大床自動折起一個角度方便他下床，窗簾已經打開，或許是昨天下過雨的緣故，外麵的景色看上去要比平時清爽一些。黎堯俯視著城市裡交錯的管道，又將目光遠眺向升起太陽的天際，連綿的山陵將地平遮擋，隻有一些灰蒙蒙的影子。
到了公司之後，下屬們紛紛禮貌地對他打招呼，今天負責行程的秘書又輪到了達雅。
“黎總，今天零點娛樂圈世界上線測試服，不過很快被玩家發現了一個嚴重BUG，目前已經下線改進。有幾家媒體拿這件事開始抹黑，營銷部認為可以先將計就計，也買了一些黑通稿在宣發。”
她胖乎乎的手召喚出光屏，一邊展示數據一邊簡要彙報：“這個BUG會出現的原因是一些AI在拍戲後無法脫離情景導致的，想洗白不難，營銷部認為可以先造勢再反轉，並且計劃蹭上近期十萬人聯名婚禮抗議自我機器人的熱度……”
“不……彆蹭那個。”黎堯捏了捏眉心，“彆讓遊戲扯上這種活動，自我機器人到底會不會進入市場誰也說不準。”
“好的黎總。”
“對了，《天極者》的代言人……”
黎堯停頓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怎麼措辭，達雅貼心地接話道：“您是說Lotus？是想了解《天極者》最近的宣發內容嗎？”
“不，我想說的是，天極者的代言人有換過嗎？”
達雅被肉擠得小小的眼睛都睜大了：“您難道想簽下Lotus？但是，但是這應該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們從沒有換過人，而且Lotus早就已經和天極者IP難以分割了，如果您想要讓《NEW》有一個虛擬代言人的話，我們可以考量彆人。”
從對方這裡得到了意想之中的答案，黎堯並沒感到失望，隻是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他今早就搜索過了，搜索的結果清楚地顯示，天極者從立項起就和現在的代言人捆綁在了一起，自己印象中那個模糊的男人，從沒出現過。
“沒事，我隻是隨便問問，我沒有要為遊戲尋找代言人的意思。”
聽到上司這麼說，達雅明顯鬆了口氣：“那就好。那麼接下來我就繼續彙報了，今天上午，您的行程是……”
日理萬機的一天結束之後，黎堯並沒有回家，而是調用了公司最高權限的飛行器，獨自一人向城市邊緣駛去。
一般的飛行器都隻能在管道內運行，每輛飛行器都會在出發之前就設定好行駛路線，但作為巨型跨國企業，黎堯公司裡有著特殊的飛行器及最高級的飛行許可，可以直接在管道以外的地方自由行駛。
他關掉了飛行器的屏幕，隻是躺在沙發座椅上，通過透明防護罩看著頭上的天空。正值夕陽，天空的雲朵被暈染成火紅的顏色，而他正在向西飛去。
高樓不曾減少，但離市中心越來越遠，飛行器的管道也修築到了儘頭，大廈之間不再纏繞著流動的血液。
又行駛了不知道多久之後，終於連高樓也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連綿的山陵，mozen係統提醒他已經接近管製區，如果沒有軍事許可，必須掉頭返回。
他確實沒有軍事許可，但那不重要。
由於實在飛了太遠，無法擬定路線，飛行器的自動駕駛已經失效，黎堯將它切成了手動駕駛模式，他坐在駕駛位上，已經能看見不遠處天邊拉起的紅色警戒投影：
【管製邊界，禁止通行】
“原來，城市的儘頭是這樣的啊。”
黎堯繼續往前駕駛的時候，一束紅色的射線瞄準了他的飛行器，他的光屏自動跳出通訊，一個軍人表情嚴肅地說：“私自越界者視作叛國，格殺勿論！你的飛行器無權在邊界線行駛，立刻返回，我再重複一遍，你的飛行器無權在邊界線行駛，立刻返回！”
黎堯看著近在咫尺的警戒投影，紅色的投影宛如屏障一般，將山一分為二，遮住了山的另一邊。
“我最後重複一遍，你的飛行器無權在邊界線行駛，立刻返回！”
在對方嚴厲的語調中，黎堯麵無表情地按下一個按鈕，將速度提升到最大，飛行器忽然如離弦之箭般向著警戒投影衝去——
“你瘋了！這裡是指揮部，重複，這裡是指揮部，立刻消滅已鎖定的越界單位！”
指令下達不過幾秒，自動瞄準的激光炮瞬間噴吐出藍色的衝擊光，將那個孤零零的飛行器吞沒。但在此之前，飛行器已經堪堪跨過了紅色光幕，看到了山另一麵的景色——
黎堯笑了，因為那是一片什麼都沒有的虛空。就像是他前天在研發組開會時，在半成品地圖之外，看見的那片什麼都不存在的灰色虛空。
第149章 第144章 教主
“……”
眼前依稀還殘留著灰色與紅色的影子, 黎堯有些痛苦地從昏迷中醒來，發現自己身處一堆碎石之中。
他覺得自己的五感敏銳得嚇人——血液的流動、胸口的呼吸、周圍石頭的大小、遠處微弱的喊聲、地表微弱的震動……他幾乎能感受到世間萬物的一切。
“呼……”
黎堯抬手揮開碎石，也想起了前因後果。
作為西域魔道第一勢力血月教的小教主，他停留在化神期境界已逾百年, 此處本來是他閉關的石室。
三十年前, 他決心來石室裡一渡死劫, 但用儘了各種方法都難以寸進。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決意, 他選擇了放棄讓心魔吞噬自己, 實則暗中動用心法，通過最後關頭的決一死戰, 置之死地而後生，成功突破到了渡劫期。
魔修的渡劫與正道不同，一旦失敗就會被天外魔念附身，靈魂隕落。他打敗心魔之後又艱難地打敗了天外魔，成功後，魔氣四溢的他在失控中擊塌了石室, 自己也昏迷了過去。
直到現在。
黎堯抬起手，順著八卦方位擊出幾道勁波，碎石紛紛被擊飛出去，整座山似乎都在顫抖, 遠處的喊聲也變得清晰了一些。他凝神聚力, 單獨向坤位擊出一掌，強大的力量瞬間將山岩擊穿，露出山外燦爛的陽光。
“小教主——！”
“小教主真的出關啦！！”
“恭迎小教主出關！”
黎堯飛出山洞的時候，就看見外麵站著許多神色激動的魔道弟子, 一臉崇拜地看著自己，為自己的出現歡呼。
三名老者站在人群最前麵, 見他出來，亦是一臉欣慰：“恭喜小教主進階！”
“嗯。師尊呢，他老人家沒有來嗎？”
三位長老互相對視一眼，名為恨極天的長老站了出來，一臉羞愧地拱手低頭：“小教主……教主的身體有些不適，自從你閉關後，他就住進了血泉修養身體……”
黎堯愣了一下：“但師尊明明對我說……”
他旋即明白過來，拋下三人，急切地召出法器，禦空趕往血泉。
血泉是他們血月教的聖地之一，是一處充滿靈氣的溫泉，並且被無數的楓樹圍繞著，楓葉的顏色倒映在水中，就將泉水映照成血色，因此得名血泉。黎堯的降落帶起了一陣風，楓葉紛紛飄，落到水麵上漾起陣陣漣漪。
最大的一株楓樹下，有個黑袍白發的老人正在打坐，此時也睜開了眼，在片片楓葉中對他露出慈祥的笑容：“徒兒，你來啦。”
黎堯走到他麵前，對他單膝跪下：“是，師尊……幸不辱命！”
羅霄伸出乾枯的手，摸了摸他的頭：“為師就知道沒看錯你，這下子我也可以安心把血月教交給你了。”
黎堯大驚失色：“師尊這是說的什麼話！您的壽元不是還有很長嗎？”
“抱歉啊，是為師當年騙了你……與南帝獸皇的那一戰，實在是讓為師大傷元氣，這麼多年下來，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已。”
他扶著樹乾作勢要起身，黎堯連忙攙扶他站了起來。
“咱們西域魔道實在是人才凋敝。為了震懾宵小，這些年，為師也隻能裝模作樣地繼續忝列四方首領之位，實在是有些累啦。還好你爭氣，年紀輕輕就到了渡劫期的境界，為師就知道，我的徒兒不會比正道的任何一個天之驕子要差！”
“師尊的舊傷難道就無藥可醫嗎？我既已經出關，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會為師尊尋藥來！您何必要把血月教交給我？您還要繼續帶著血月教千秋萬代呢！”
看著黎堯急切的表情，羅霄搖了搖頭：“不是藥的原因，當年那一戰之後，我就被天外魔念附身了……你看。”
他挽起袖子，小臂上淨是密密麻麻的心魔紋，差點遮蓋住了全部的皮膚。
黎堯不可置信地看著羅霄的手臂。他們魔修身上多多少少都會有一些心魔紋路，但他從未見過有人的心魔紋路能密集成這樣，或者說，他從未見過被心魔吞噬到這個地步的人還能活著……！
羅霄放下袖子，遮住了手臂，語氣平淡：“我已經和緣滅長老定好了，等我油儘燈枯的那天，就讓他拿去煉藥——”
“師尊！”
被打斷的羅霄語氣陡然嚴肅起來：“你身為下屆教主怎可感情用事！剛渡完劫就這樣心神動搖，你也想被魔念附身嗎！”
“……徒兒知錯。”
“你走吧。你既出關，教內是要為你慶祝一番的……彆來為我這個老頭子傷神，也彆怪我去不了筵席了。”
黎堯還想說什麼，但在羅霄充滿威嚴的目光下隻能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火紅的楓葉翩翩落下，走了幾步後，他忍不住回頭，看見羅霄站在那棵樹下目送著他。見他戀戀不舍的樣子，羅霄有些懷念地笑了一下，將手在自己的腰間一比：
“為師還記得，你剛入教的時候，才這麼小。”
“走吧……你的路和為師不一樣，還有很長很長。”
……
黎堯有些茫然地在天地間飛行。
境界突破後，他的實力比以前更高，可以在數個時辰之內橫行萬裡，身體也變得更加堅硬強悍，可以不畏懼極天之上的罡風。
他踏著自己的飛行法器升到了極高之處，放眼望去，無論是巍峨的高山還是磅礴的大澤都失去了氣勢，平淡得像是紙麵上的山水畫。
西域魔道，北域海族，南域獸族……還有東域的修仙正道，他在極天之上向東域看去，覺得那裡讓他感到一些隱約的熟悉。
或許因為那裡是他的故土吧。雖然自己已經不太記得清了，但是羅霄告訴過他，他是在東域被撿來的。東域的正道總是會在凡間尋找有仙緣的弟子，但其實西域的魔修們也會這麼做，而且不止是在西域，四方領域都有魔修暗中活動，尋找有資質的孩子。
正道感應天地，與天道抗爭，一個個都是眼高於頂假意清高的仙人，而魔道感應本心，魔修的一輩子都是在與心魔抗爭。被魔修選中的孩子大多都是不幸的，有孩子憎恨鄉紳剝削自家的土地，有的孩子憎恨兄弟奪走父母的偏愛……他們的心中已生心魔，這就是他們的資質。
魔道的心法可以讓人迅速變強，也迅速壯大此人的心魔。世間萬種修真大道，都有走火入魔的可能性，但唯有魔道修士有機會在走火入魔之後不被欲望吞噬，保存本心，甚至藉由一次次抵抗心魔變得更強大。雖然魔道走的是一條偏執、九死難生的修真道。但是對於那些沒有仙緣或是走投無路的苦命人來說，這也是世間難尋的救贖之道。
黎堯的執念是安定的生活。據將他帶回來的師叔說，他以前是一個富貴人家的小廝，會有這樣的執念或許是那段日子過得很苦，不過加入血月教之前的事情，黎堯早就想不起來了。
他隻記得自己加入了血月教之後，很快就展現出了驚人的修煉天賦，速度一日千裡，不到五十歲就成了一代弟子，成了血月教的天之驕子。教派裡的長老們也對他很好，自己的師尊羅霄更是親手將他帶大，給了他一個師尊能給弟子的全部照顧。
師尊……
黎堯的情緒低落下去，此時卻有一道傳音符越空而來，他抬手接住，發現是小師妹讓他回去的消息。
【師兄您老人家怎麼還不回來啊，宴會就等你了！還有，我在你閉關的時候收了個徒弟，你記得準備一個好法器給師侄當見麵禮！】
幾十年未見，闌師妹的性子還是這樣活潑啊……黎堯微微一笑，手中的傳音符散作光點消失，他再次遙遙地看了一眼東域，向血月教禦空降落。
血月教裡，教徒們並未在殿中設宴，而是將場地安排在了風景最好的落月山上，此處栽種著無數株海棠樹，並且離血泉很近，正值黃昏，清風拂來，帶來了山腳下的幾片紅楓，也讓山上的歡聲笑語感染了幽靜的血泉。
“師兄你來了！”
“小教主！”
“小教主來啦！”
黎堯看著海棠花瓣中夾雜的紅楓，對迎上來的闌楚琪微微一笑：“你選了個好地方。”
“哈，當然了！也不看看我是誰！”闌楚琪得意一笑，隨即將自己身邊的一個孩子推到黎堯麵前，“喏，這是我撿來的弟子，跟我姓，叫做闌爻。說好了要給見麵禮的啊，趕緊拿來！”
黎堯看了眼那個麵容與闌楚琪有些相似的孩子，從儲物戒中取出一瓶丹藥放在闌楚琪伸出的手上：“他還太小，我身上沒有合適的法器，就這個吧。”
“就給一瓶丹藥也太寒酸……魔元丹？！師兄你太好了！小教主大人萬歲！”
此時，一個身材肥胖的弟子跑了過來：“小教主、闌師叔，月亮快升起來了，您二位請入座吧！”
“嗯，好。”
黎堯應了一聲，與闌楚琪一起向筵席走去，闌楚琪還在喋喋不休地介紹道：“剛剛那個三代弟子叫章廉，資質一般但是人特彆精明，感覺以後挺適合當個管事的……哦對了你在閉關你不知道，以前的那個武管事十幾年前被一個修殺戮道的弟子虐殺了，然後……”
他聽著闌楚琪為他補上閉關三十年的空白，抬起了頭看向天邊——一輪淡紅色的圓月，正在慢慢地躍上海棠枝頭。
第150章 第145章 少俠
筵席散去後, 黎堯一個人獨坐在落月山上，對月自酌。
淡紅圓月高掛在天空，一顆伴星也無。他知道月亮並非真的是紅月，而是整個西域都有一層魔障之氣, 因此會將皎潔的明月染色。傳說魔道勢力越強, 月亮就會越紅, 因此他們教派才叫做血月教, 希望終有一日能強大到使月亮染上濃鬱的血色。
想到這, 黎堯實在覺得自己的教主師尊有點選錯了人——自己的執念是安穩，哪裡適合當下一任教主了？師尊明明應該選擇一個更有野心的繼承人才對……
杯中的靈酒不斷入喉, 即使是修為強如黎堯也逐漸有了些醉意。他半闔著眼睛看向月亮，又看向月下的海棠花與遠處的楓葉，還有更遠處的山峰、森林、教裡的各個大殿，以及橫穿整個血月教的河流。
他想起自己境界尚低的時候吃不起靈膳但是又饞，於是經常來河邊釣魚，但十次有九次都是空手而歸。現在這條河流反射著明亮的月光, 像是一條冰涼的絲帶，靜靜流淌。
“……”
不對，他……他以前明明是修煉天才，他想要的一切師尊都會給他, 又怎麼會需要自己釣魚？
他是不是喝得太多, 記錯了？
黎堯甩了甩頭，又將視線落在彆處。主峰的清虛大殿、小鹿峰敬規殿、泉裕峰的琢玉殿，他看向哪裡，有關那處的記憶就會自然而然地浮現至腦海。
他背後的冷汗漸漸冒了出來。
……他們魔道第一教的殿宇, 為什麼要叫這麼些正派的名字？
仿佛是為了解答疑惑般，關於這些殿名的記憶也浮現了出來, 但黎堯卻不肯放過腦海中轉瞬即逝的違和，用力揪住了自己的頭發。
不，停下來，不要再回想了……！
“師兄……？”
闌楚琪疑惑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黎堯臉色蒼白地轉過頭去，看見自己的師妹一臉擔憂：“師兄你怎麼了？莫不是境界不穩……心魔入侵了？”
心魔？啊，是心魔……
不，不是心魔！
“師妹，我問你……我問你幾個問題。”
“師兄你臉色真的好差啊！有什麼事之後再問吧，我去請緣滅長老來幫你看看！”
“我問你！你是怎麼進入本教的？”
闌楚琪大驚失色：“你，你懷疑我是假的？完了完了，你真的走火入魔啦！”
“不是……我是問你，是怎麼來到血月教，怎麼拜入師尊門下的。”
“啊？你怎麼突然問這個啊……師兄你忘啦，我和你一樣，都是丞德師叔在人間村子裡撿來的孤兒，不過我遇到丞德師叔比你晚二十年。至於怎麼拜入師尊門下的，是因為我的資質舉世罕有，比師兄你還適合修魔呢！”
黎堯緊盯著她的臉，她到底回答了什麼已經不重要了，因為更大的破綻已經擺在了他麵前——就像是那些殿名雖然有合理的解釋但還是很突兀一樣，闌楚琪經曆已經不再重要，她本身才是最突兀的東西。
這裡到底是哪裡……自己究竟是誰？這個世界就像是一個拚拚湊湊的夢境，以他知道的內容為基礎，又將他認識的角色隨機安排在其中。不，不隻是這個世界，在之前，更早的時候也是……
他竟然不斷地來到“主線劇情”以外的背景板中，並且每次都是人人羨豔的天之驕子！
黎堯大口喘息著，抬起左手，在手心中凝聚出一團純黑色的火焰——
“師兄！”
不顧闌楚琪的驚呼，黎堯將自己的全力一擊重重拍在心口，但預想中的死亡並沒有降臨，他的身體發出了一道白光，同時聽到了有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
黎堯捧起腰間一塊已經破碎的玉玨，原來他身上還帶著一塊師尊給他的防禦法器，擋下了致命的一擊。
“孽、孽徒……你這是在乾什麼！”
一道黑影閃過，山下的羅霄教主感應到法器破裂，連忙趕了過來，卻發現不是敵襲，是他的徒弟自己在攻擊自己，打碎了法器。
“師尊，師兄他，師兄他好像走火入魔了！”闌楚琪慌得兩眼含淚，顫聲解釋道，“師兄剛剛問了幾個奇怪的問題，然後就，然後就要自決！”
“速去……咳咳……去找三位長老來！我先製住他！”
闌楚琪含淚點頭慌忙離開，白發老人運起精純的魔力，凝結出兩道長鞭，又瞬間結成一張密網，然後揮手向黎堯扣去！
黎堯抬手反擊，兩股魔力在空中僵持，黑色的網遲遲無法落下。羅霄勉力支撐，咬破小指，精血如同紅線一般從傷口中滲出，彙聚到黑網之中，黑網的力量頓時占了上風，但同時，羅霄的身形也在迅速消瘦下去。
老人大喊道：“黎堯！趕緊從心魔裡醒過來！你就是這樣答應本教主的嗎，你不是和本教主約定好了，要——”
黎堯搶在他前麵補完了下麵的話：“——要帶著刺天派複興。”
羅霄臉上怒意更甚：“什麼刺天派！你在說什麼瘋話！咳咳、咳咳咳咳……”
老人體力不支，猛地吐出一口鮮血，而黎堯趁機發力將黑網頂了回去，羅霄被自己的力量反噬向後飛去，倒在了地上。
“你……你……”
乾枯的老人吃力地支起身子，抬起手伸向他，渾濁的眼中留下兩行淚。
“徒兒……！不要……不要輸給心魔啊！”羅霄每說一句話，嘴中都會溢出血沫，“不要拋下為師……不要拋下血月教啊……！”
“對不起。”
黎堯再次抬起左手，凝聚起一團黑色火焰：“雖然你不是那個人，但我還是想對你說……”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謝謝你，羅霄師父。”
這一次，沒有第二個極品防禦法器抵擋致命攻擊，黎堯不做任何抵抗，任由自己擊碎了自己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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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這蒲城究竟有些什麼，教你看得這麼入迷？”
聽到妹妹帶著笑意地調侃，黎堯回過神來，放下了馬車的車簾。
“此地實在是平坦，”黎堯微笑道，“方圓幾百裡都沒有一座山，與我們諍劍山莊風景迥異。”
“我倒是覺得無趣呢，無山便無勢，無勢不成形，若是我從小就長在這樣的地方，怕不是什麼都畫不出來。”
“也是。”
馬車中坐在他對麵的是他的妹妹唐畫，僅僅十六歲的年紀就出落得花容月貌，更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稱，同時能書善畫，擅長勾勒山水。
車夫的聲音從外麵傳來：“少爺、大小姐，咱們到高老莊啦！”
“終於到了！”唐畫雀躍起來，又歎了口氣，“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那個能讓莊主幫我滿足心願的有緣人……”
“咱們不是說好的麼，若是不成，就去武林盟拜訪承路叔叔，權當下山遊曆散心來了。”
“嗯，兄長說的是。”
下了馬車，黎堯抬頭就看見這座宅子大門上高掛著的招牌，上麵以氣吞山河的筆觸寫著三個鎏金大字：高老莊。
“哇！不愧是嘯折戟大師的手筆，”唐畫讚賞道，“所謂龍飛鳳舞，就是這樣的字了。雖然名字有點怪……”
下人還不曾去應門，大門就從內打開，一個小童從門裡冒了出來：“可是諍劍山莊來人？請進吧，莊主久候多時了。”
黎堯與妹妹對視一眼，兩人均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驚喜，他們明明還沒有上門通報，莊主就已經知道他們要前來拜訪，那十有八九唐畫就是能在此處達成心願的有緣人了。
兩人欣喜地跨過門檻，走進宅子，童子介紹道：“我是這兒的雜役，叫做司空白。莊內的規矩二位應該有了解吧？隻消在金羊上摸一摸，金羊眨眼，那就是高老莊的有緣人，我們高老莊必會助您完成心願。”
“是，貴莊的大名我們早已知曉，”黎堯說道，“而且莊主竟能未卜先知，料到我們上門拜訪，實在玄妙。”
童子為二人推開大堂的折門，轉頭看著他的臉笑道：“許是二位貴人有緣吧！我一瞧見少俠就覺得麵善呢，像是在哪見過似的！”
黎堯禮貌地一拱手：“在下亦是如此。”
“……少俠你這麼客氣，反而讓我覺得沒那麼眼熟了。咳咳，莊主就在裡麵了，二位請吧！”
“多謝。”
兩人進入大堂，一眼就看見了當中長案上擺放的一尊奇怪金羊，然後隻聽“唰”的一聲，有一位身量不高的男子打開了折扇，慢慢搖著折扇從一架屏風背後向他們走來。
虧得黎堯與唐畫都是名門出身，從小就被教導待人接物的禮數，才沒在看清來人的時候做出什麼失禮的表情。
這個年輕的男子麵龐精致皮膚白皙，披著一頭燦爛的金發，眼眸幽藍，看上去就像是從民間話本中鑽出來的山野精怪一般！
“啪！”男子將折扇在手心一敲，合了起來，“你們好啊，我是黃泉。哎小白你過來，把這位小姐先帶去涼亭稍坐，我有話要單獨和這位少俠說。”
“好嘞莊主。”
“等等！”黎堯阻止道，“莊主是不是搞錯了？想來許願的並非在下，而是在下的妹妹，我隻不過是陪她過來而已。”
“沒搞錯沒搞錯，找的就是你。把小姐帶走，啊走的時候記得把門關上。”
“好嘞莊主。小姐請先和我來吧！”
黎堯還想說什麼，唐畫看著他搖了搖頭，然後和司空白一起離開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