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上,四處已點起了燈。
隔著老遠麗珠便聽到動靜,前方影影綽綽,草木遮擋,她竟也認出了她家姑娘窈窕身形,奮奮然跳起來,揪著裙擺跑過去。
“姑娘可算是回來了!”
她一把便報上菱絮的手臂,忍不住問:“夫人帶小姐是去哪裡上的香,怎的日落了才回來?”
彩繡覷她一眼,有些不悅:“姑娘從晨起至現在尚未進食,你可有備下飯菜?”
麗珠呆了呆:“夫人沒有留姑娘——”
“麗珠!”
麗珠忙打住話頭:“自然備下了!”
這丫頭心寬,說話做事都少根筋,轉頭又喜笑顏開:“聽彩繡說昨兒夜裡姑娘想吃棗泥卷,今日麗珠早早就為姑娘做好了,還有燒筍雞、油蒸餅、八寶攢湯……就等著姑娘回來呢。待會兒呀,姑娘先去換身舒適的衣裳,可以一邊泡腳解乏一邊吃飯……”
原來她昨日夜裡說的竟是想吃棗泥卷……
菱絮忍不住笑了笑。
彩繡見她笑了,懸了一路的心放回肚子裡。
不怪她多心,夫人念佛是府裡上下都知曉的事,可平日裡是從不帶三姑娘去的,今日廟裡見到的那個道姑也甚是奇怪,夫人獨獨領了三姑娘進去,眾人被留在前院裡,便是想去偷聽都沒機會。
三人在後罩房裡停留了足足有兩盞茶的功夫,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出來時姑娘麵容平靜,夫人眉頭緊鎖心事重重,那女龍王沉默著將人送到了門口,臨走時單獨將姑娘帶走說了幾句話。
夫人就在一旁冷眼看著,似是對那道姑有幾分忌憚。
而這三姑娘的性子,彩繡最是了解不過,她若是不想開口,旁人就是使出一百種法子,也不能叫她說一個字,就譬如那場夢……
誰又能不做噩夢呢?
便是彩繡自己,時日久了也會因噩夢驚醒,姑娘也是這般,恰逢她守夜,趕上那麼幾次,聽到房裡有嗚嗚咽咽的哭聲。
一年裡許有個三四次。
後來年歲漸長,姑娘不再哭了,驚醒後隻是盯著幔帳發呆,有時一呆就是一整夜。
再就是及笄後,噩夢做得越來越頻繁,她放心不下,守著人睡了幾晚,聽到了姑娘說的夢話。
她說的是……“放過我罷,我不想再做夢了,也不想再見到你!”
彩繡心跳如鼓,一夜未合眼,醒來就去找姑娘問。
若非這一次撞破,也不會知曉姑娘的秘密,即便如此,姑娘也是含糊其辭,她隻知道夢裡有個男子自稱是姑娘的夫婿。
糾纏人數年,又自稱是夫婿!
彩繡不敢想那夢裡的東西是什麼,嚇得好幾個晚上睡不著,夜裡疑神疑鬼總覺得有動靜,偷偷去後院老太太的佛堂外拜過幾次。
明明守著親生爹娘,卻得不到半點兒庇護,若是主君與太太願意疼一疼這個女兒,說不準姑娘也不會被折磨這麼多年。
年幼時還好些,隨著姑娘年歲漸長,瞧他們的態度,越發避之唯恐不及,巴不得要把人攆出去!
這樣的爹娘……還不若死了算了!
“彩繡……”
“彩繡。”
彩繡陡然回魂兒,雙手泡在木桶裡,原是要給姑娘按摩的,卻不知何時死死捏住了姑娘的腳。
她慌忙鬆手,驚出一身冷汗,細嫩腳背之上滿是紅紅的指印,觸目驚心,瞧著駭人。
“對不起姑娘,奴婢方才走了神,奴婢這就去拿藥膏!”
菱絮按下她的肩膀:“無礙,不疼的。今日走了一天,你定是累了,這裡不用你,回去早些歇息吧。”
“那怎麼行——”
“當真沒事。”
彩繡猶猶豫豫:“要不今晚奴婢陪著姑娘睡吧。”
菱絮聲調慢慢:“今日該是麗珠守夜,她憋悶了一日,正愁沒處說話呢,你就安心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