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豔也沒習慣睡懶覺,不過還是較梁博文起床晚了些。她走過操場的邊源,看到天空正如天花板,實實落落地壓在她的頭頂上。操場的圍牆上一叢叢地薔薇枝條上,僅剩的幾朵雨後的薔薇儘顯殘敗,開到荼靡的花朵隨風零落,搖搖欲墜的。飄落在地上的,落得滿地紅花瓣,白花瓣,渲染的匍匐於雨水裡的灰枯色的花瓣,似訴儘的花殤,看著儘是些莫大地悲哀。她覺得此時的花景,再怎麼感覺,都感覺不到平時喜歡時,薔薇花樹那種美麗,與喻示的執拗。看著這些,她不由地想“生活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呢?它給我的想法裡,到底應該去追加些什麼樣的追求呢?生活裡有很多更高更遠處的事物被我想到以後,是為了確定他們的美好,才發現在自然條件允許的情況下,還是變得遙不可及了麼?是不是我還不能在感到事事不順的情況下,去坦然地走過本來在人生路上就會出現的這些事麼?我不能像梁博文可以去隱忍,去超凡脫俗地微笑。”邁步往前走著,眼睛模糊了,心裡也感到了莫名地悸動。她的眼睛裡有眼淚,可是試圖阻擋都阻擋不住,既然眼淚不能阻擋,隻得走著抬手擦拭去了。她追味著,自問著“我這是怎麼了呢?我感到心裡特彆地平靜,可是眼淚從何而來呢?”再往前走,有一排排地水泥欄杆構築的綠植長廊擋在了拐彎處。她抬起頭,看到梁博文正微笑地著看她。她心裡一顫,眼中的眼淚在光線的照耀下盈盈發亮的,也沒躲閃過梁博文的目光,而映在了梁博文的眼裡。梁博文看著她怔了怔,低頭不語地笑了笑,再抬起頭,身心裡居然感到一陣從未有過的輕鬆。她想到已經不用再掩飾心情了,才往周圍看著,話音輕慢地說“昨晚的雨,居然下得那麼大。看吧,草叢上有那麼多雨水濺出的蚯蚓呢!”遠處的落葉飄飄灑灑的,落在地上的,和落在小水汪上的,都不為演繹相同的一個秋天。因為黃綠相應的落葉片片相襯,恰如排排竹筏漂流在泛著粼粼波光的湖麵上。
此時,一群麻雀鑽過樹下往遠處飛,身影低飛高掠的,看起來像是些枯黃的葉片。隨後,又有一群,它們似隨著一陣風聲,瞬間飛去的無影無蹤了。可是鳥啼清脆,像一串串悅耳地歌聲回蕩在空曠地操場上。梁博文想“鳥兒的家在天上,飛高飛遠是它們的本能呀!看著它們,聽著它們鳴叫,感到遠遠地走近它們,再望著他們遠遠地離去,都會是一些美妙的生活樂章,旋律古樸,卻真實可見。人們生活著,或許多數的時間都是在沉默地觀察,和靜默地感受生活的意義。因為在生活裡喋喋不休的人,確實沒有幾個。而意識如昆蟲遊蕩,如有的人閒暇囈思,也不過是再重複生活的細節——夢囈在白天黑夜都會輪回,相對生活,現實哪能阻攔。”兩人靜靜地看著周圍的景物,心境內的看法所持的差異,似乎並不大。
梁博文感到操場一片沉靜,沉靜地像是城市外沉寂的山野,似乎說萬籟無聲也不為過。可是時隔不久,她們想再擁有那種沉寂,已經不可能了。因為遠處的陣陣喧嘩,卻似山野晨過後的鳥啼,百鳥朝鳳般喧囂。因為腳步聲,話語聲,突然一片嘈亂,相比起鳥鳴又的確是遜色了很多。而她不得不拋開沉靜,走出了向往美好才出現的那片明淨純真地沉寂感。
陳明豔站起身,看著欄杆旁的藤蔓伸展在風裡搖來擺去,發出沙沙地聲響,想往前走走。梁博文看著她,輕聲地問“明豔,也不知道這些藤蔓長在這裡有多少年了?怎麼看著,看著,覺得和奶奶的臉,還有手,那麼像呢?看吧,還有這些細枝,怎麼又那麼像某些時候,突然間讓心境變得蒼白的那些問題,和想去體察的那些求知的空間呢?”枝節蒼勁,表皮皺折,顯然是飽經蒼桑才會有的景象。再看,她抬頭往長廊上看,隻見古虯的藤蔓不斷地伸長,上麵分生的枝節細長,而枝節上長的春葉經過了春夏兩個季節,嫩綠的枝葉已經變成了滄桑的鐵鏽紅色,又是另一種光景了。她想到冷正敏說過的那些年月,那些想到了卻讓眼淚都不能再流出的過去。
這時,陳明豔提議著說“咱們圍著操場轉轉吧!”邁步準備走走。梁博文點點頭,站起身往前走,還在想著冷正敏說她出生前十幾年時,發生過的事情。而且,當冷正敏每次提起的時候,她都會立馬地從書內的精彩想象中抬起頭。她看書發現了書籍內容的精彩,聽冷正敏說的也感到耳目一新。陳明豔看到梁博文沉默不語的,似在想事情,於是看著她,輕聲地問“博文,你在想什麼呢?”居然生出了些顧慮。梁博文追憶著幽幽地說“以前沒事,我在奶奶那裡玩的時候,總想看書。有時家裡沒有我想看的書,我就會到附近的書店去看。有時候,我也會去地攤上找書看。或許小時候喜歡看小畫書,感到那些小畫書都透著懷舊的色彩吧!奶奶有時看我看書,也會說些與書有關的事。奶奶說,家裡要是有幾本書的,就是知識分子的家了。如果沒有人認字,書擺在家裡沒用,裝飾房間也用不著。爺爺認字,有知識,家裡兒女也受到影響,對書都有感情。大伯上過中學,再上高中,沒有大學可以上,他和他的同學們就停學了。爸爸還好,讀完了高中,由於年輕,還有上大學的機會。姑姑小,後來和爺爺奶奶住在農村,條件有限,也無法學到過高的知識。叔叔在農村學過初中,又回到城裡,才一路學習著走到了現在。奶奶說,到農村生活,家裡並沒有多大的家什。最多,最讓家人覺得寶貴的,就是那幾本沉舊紙張寫著黑字,發著陳舊氣息的書了。那段時間,家裡的幾個孩子都和鄉下其他孩子的生活方式沒什麼區彆。他們都要去山上乾活,指望著乾完活再記過工分,好能維持日常的生活。因此家人都早出晚歸的,在山上乾活。有時閒下來,大伯就抱著家裡的書,翻來覆去的看。爸爸也喜歡書,書對爸爸的思想意識,有著很大的影響。但是,那些年月有很多不儘人意的事情發生。爸爸在讀完高中的時候,家裡的書本早被翻掃空了。他們還是新青年,還得心持革命熱情,聽黨的話,讓奮鬥精神時時地掛在嘴邊,和時時地體現到行動中,一切都服從黨的教導。當時,他們的意識,或許不會在“天理”和“人欲”裡徘徊。我不明白,為什麼那些年月,會出現那麼多讓人難以想象的事情。奶奶說他們經過的那些年月,我感到是在“造反有理”的觀念,和情感反叛欲求中掙紮。人們思想簡單,可又是那麼地複雜,讓人無法用準確地語言去細說,到底為什麼會有那樣的年代出現。現在再想那些走過,想那時的事情,對所有人的影響都感到很深遠呀!媽媽常說字認得不多,可是她們那個年紀的人,有的可以說是半文盲,有的乾脆說來就是文盲。其實,古文字改進後,估計半文盲的人都成了文盲了。她們說,學習的時候多數都寫老字,學習的也是繁體字。媽媽現在記東西,還用繁體字呢!我問她,她說是當時書寫最標準的字,‘想改,難呢’!”一臉地平靜,笑得也很是淡漠。陳明豔聽著,往前走著。她們走出了一段,梁博文沒再出聲。她追問著“你說的那個年代,是哪個年代呀?”在生活裡似乎沒有聽說過。梁博文怔了怔,看著陳明豔,淺笑著說“我聽奶奶說過,好象是發生在一九六六年前後的事。”話音挺肯定。陳明豔笑了笑,往操場更遠處看去。梁博文說這話,不但是對過去的想念,還是想讓陳明豔不要舍棄學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