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會有的,林家三年前鬨鬼,之後便每個房間都放的有,記住了,本宮隻要李清那間房中的。”趙樂瑩麵露肅色。
周乾不安地答應了。
又是一夜無眠。
翌日天不亮,趙樂瑩便換上了宮裝正襟危坐,待時辰一到便往外走去。
老管家已等候多時,見她出來後立刻攙扶她上馬車,自己也跟著坐了進去。
“走吧。”趙樂瑩淡淡開口。
老管家愣了愣:“不等周乾?”
“本宮要他去做點事,他待會兒再來。”趙樂瑩淡淡道。
老管家抿了抿唇,心事重重地看她一眼,便叫車夫出發了。
今日的案子由於趙樂瑩先前鬨得滿城皆知,好事的百姓們也是一早便湧去了大理寺,遠遠站著等著升堂。大理寺外,重兵圍繞、五步一崗,兵器在日頭下泛著冷光。
“這陣勢,是怕鎮南王劫囚嗎?”老管家疑惑。
趙樂瑩輕嗤一聲:“他巴不得鎮南王劫囚,怎舍得多設守衛嚇退。”
“那這是……”
“皇帝應該也來了。”趙樂瑩淡淡開口。
老管家猛然閉嘴。
趙樂瑩目若無塵,徑直走進大理寺,無視林樹和錢玉的行禮,也無視了屋內靠後牆的屏風,徑直坐在了左側的席位上。老管家原本想跟著進去,卻在走到一半時瞥見急匆匆趕來的周乾,他頓了一下停了腳步。
“殿下呢?”周乾問。
老管家搖頭:“已經進去了,可有什麼事?”
“這是殿下要我帶的東西。”周乾說著,趁周圍無人看到,往老管家手中塞了樣東西。
老管家摸出輪廓愣了一下:“你從哪帶的?”
“李清住過的廂房,本以為不會有,結果還真讓殿下說中了,”周乾輕呼一口氣,“殿下吩咐,一定要在堂審開始前交給她,卑職現下進去,定然會引起懷疑,一切勞煩管家了。”
老管家臉色變換,許久之後似乎想通了什麼,深吸一口氣往大堂去了。
大堂內,趙樂瑩已經坐穩,看到他遲一步進來後,壓低聲音問:“東西呢?”
“……什麼東西?”老管家反問。
趙樂瑩頓了頓:“周乾還未來?”
“回殿下,沒見著他。”老管家垂眸。
趙樂瑩抿了抿唇,時不時往外看,似乎在等什麼,老管家眼觀鼻鼻觀心,沒有說話的意思。
她遲遲沒等到周乾,越等心裡越著急,正要尋個理由出去看看時,外麵便傳來一陣喧鬨,她順著聲音看過去,隻見傅長明帶著人也來了。
趙樂瑩頓時冷下臉:“你來做什麼?”
“那要問殿下了,”傅長明冷笑一聲,“若非殿下一直跑去國公苑門口嚷嚷,說什麼我誣陷你,今日本王也不會被請到這裡來。”
“本就是你的人誣陷,本宮說的難道有假?”趙樂瑩眯起長眸。
“你……婦人之見!”
“匹夫之謀。”
眼看著又要吵起來,錢玉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屏風,苦著臉拉架,可傅長明和趙樂瑩像是徹底結了梁子,誰也不肯後退一步,錢玉隻好求助林樹。
林樹咳了一聲:“來人!召李清和硯奴上堂!”
此言一出,便意味著提前升堂。趙樂瑩心下一沉,袖中的手不由得攥緊了,一旁的老管家深深看了她一眼,又重新低下頭去。
很快,兩個人都被帶了過來,隻不過李清是一步一步艱難走來,而硯奴卻是被人拖上來的,趙樂瑩看到他的模樣,頓時站了起來,老管家也跟著紅了眼眶。
林樹狀似不經意地看向傅長明,卻隻在他臉上看到了厭惡和倦怠。他頓了一下,沉著臉看向下方二人:“堂下何人,報上名來。”
“小、小的李清,南疆人士。”李清艱難跪下,不小心牽扯到傷口,頓時疼得臉都僵了,視線再從趙樂瑩和傅長明臉上劃過。
硯奴垂著眸,身上的傷還在滲血:“草民硯奴,京都人。”
林樹點頭,便正式開審。
如趙樂瑩所料,李清咬死了是硯奴傷的他,不論硯奴如何否認,他都沒有改口供,仿佛提前已經做了十足的準備。
他在口口聲聲說是硯奴傷他時,林樹格外注意了一下傅長明的表情,隻見他麵上些許微妙,有些心不在焉,卻對硯奴被誣陷無動於衷。
按照李清私下裡的說法,他是因為偷聽到傅長明三人的秘密,被傅長明所傷,而傅長明的表情似乎也像如此,卻對硯奴沒有半點心疼。而他私下調查國公苑,卻得出是李清手腳不乾淨,被鎮南王賜死,這樣截然不同的答案……如今一看,他查的倒更為貼合眼前情況。
硯奴身上的傷勢不輕,神誌卻還清醒,李清每說一句,都能有理有據地反駁。李清憋著一肚子真相,卻要演一出虛假的戲,很快便錯漏百出,時不時都要說出那晚的真相,隻是每一次都及時被林樹攔住了。
眼看著又要陷入僵局,屏風後突然出來一個侍者,在林樹耳邊說了什麼後,林樹沉了臉:“硯奴,原告身上傷勢乃是劍傷,而你慣會用劍,而他在京都與旁人無冤無仇,你還不認罪,來人!重打十大板,本官倒要看你認不認罪!”
“你一無人證二無物證,憑什麼說打就打?!”趙樂瑩猛地站了起來。
林樹皺眉:“殿下,本官才是主審,你若再擾亂大堂,本官有權趕你離開。”
“你……”
“來人!當麵行刑!”林樹厲聲道。
硯奴身負重傷,十板子下去,即便不死也會落個終身殘疾。傅長明身旁的軍師聞言,頓時要控製不住,還是被傅長明橫了一眼,才咬著牙沒有動作。
林樹麵色不變,親眼看著行刑的官差進來。事情僵持,他必須下死手,才能逼傅長明現出原形。
行刑的人將長椅摔在地上,粗暴地扯起硯奴推到椅子上,一板子狠狠打下去,原本愈合的傷口皮開肉綻,硯奴悶哼一聲,腰上臟兮兮的衣料頓時被血滲透。
他們是下了死手,他們真的要打死他。
一板又一板,受刑的人已經昏死,行刑的人卻還在繼續,打在堂上許多人的心裡,趙樂瑩從未想過,原來板子打在肉上是這樣的聲響。她怔了怔,又一次看向門口,卻還是沒有看到周乾的身影。
行刑的人第四次舉起板子時,傅長明的指尖死死掐著手心,趙樂瑩再也控製不住朝堂上衝去,身旁的人卻比他更快一步,徑直撲到硯奴身上,替他捱下了一板子。
“大膽!”林樹猛地站了起來。
“……大人,我兒冤枉啊!”老管家紅著眼眶趴在硯奴身上,用昔日他覺得屈辱的尖利嗓音喊冤,“明明是這個李清爭寵不過,私自跑回了國公苑,又記恨我家殿下不去接他回來,所以才會誣陷我兒,我兒真的冤枉啊!”
林樹被他的自稱震了一下:“你說他是你的什麼?”
“我兒子!我認的兒子!”老管家聲音淒厲,“我在這世上唯一的兒子!他性子悶,不善言辭,可絕不是殘暴之輩,還請大人明鑒!”
認太監做父是天大的恥辱,莫說是權貴家,即便是尋常百姓,隻要父母在一日,也決不允許自己的兒子如此。林樹下意識看向傅長明,卻隻見他皺著眉頭,似乎對眼前這一幕不甚耐煩。
他怔愣時,李清突然激動:“你胡說!”
“我胡說什麼了?你難道沒有爭寵?難道沒有逃回國公苑又想回長公主府?難道沒有記恨殿下?”老管家拖著劇痛的腰一步步逼近,“分明就是你記恨我兒,記恨殿下,所以才會惹出這樣的大事,我不管你這傷是真是假,你若再敢胡說,我就要了你的命!”
“放肆!這裡還輪不到你說話。”林樹不悅。
老管家卻不管,隻一字一句地逼問靠近李清,李清被他震得連連往後磨蹭,因此牽扯到傷口,頓時疼得眼都紅了。
趙樂瑩怔怔看著老管家逼近,隱約看到他袖子裡有什麼一閃而過,她瞬間睜大了眼睛,意識到他要做什麼了,立刻推開桌子大步朝他們走去:“管家退下,此事本宮自會處置,你再鬨下去隻會讓事情……”
話沒說完,在她靠近的瞬間,老管家踩住了她的裙角,她不受控製地往李清的方向倒去。
當身子傾倒的瞬間,一切好像都慢了下來,她眼睜睜看著老管家紅著眼睛,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刀劍無眼,危險的事該由老奴做’,然後背過身擋住所有人的視線,大吼一聲:“殿下小心,他有刀!”
話音未落,時間流逝好像正常了,老管家推開了趙樂瑩,徑直撲在了李清身上。李清驚慌失措,下意識去推他,卻被他攥住了手。
一股溫熱黏膩的液體竄進手心,李清愣了愣,一低下頭,便看到自己的手被他攥在一枚刀柄上,而刀柄下的匕首,則深深插進了老管家的小腹。
“我……我……”他怔愣看向老管家,似乎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麼。
傅長明麵無表情,桌下的手卻開始顫抖。
許久,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護駕,滿大堂的衙役都湧了過來,牢牢將趙樂瑩護在身後。林樹衝到堂下,一眼認出老管家身上刀柄,乃是林家用來避邪祟的枕下刀,幾乎每個房中都有這樣一把。
隻一瞬間,他意識到自己忙碌這麼多日,竟是被一小小男寵給耍了,一時間心頭火起,抽出衙役的刀砍向李清。
李清猛地瞪大雙眼,沒來得及申辯便徹底沒了性命。
大堂之上鬨哄哄一片,屏風後的人早已離開,趙樂瑩就隔著層層人海,怔怔看著倒下的老管家,看著他身上灰衣被鮮血染紅,卻還要對她揚唇微笑。
裴繹之說,今日堂審,必須咬死李清所做一切,都隻因爭風吃醋誣陷硯奴。
可口說無憑,必須要李清做出些什麼,才能證明他先前所言都是虛假。
所以她要吃些苦頭。
所以她要吃許多苦頭。
可是這世上,總有人舍不得她吃半點苦頭。
趙樂瑩心口抽疼,整個人重重跌跪在地上,揪著心口的衣裳痛苦嗚咽一聲,聲音淒厲絕望,一如被震斷了四經八脈,肝膽俱裂。
十二年前,她失去了父親。
十二年後,她又要失去這世上最後一位,疼愛她的長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