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繹之回神,唇角勾了勾,回頭時一瞬變臉,擰著眉冷淡開口:“世子。”
黑暗中,一道高大的身影走出,清冷淡漠的臉便暴露在月光下。
“這麼晚沒睡,莫非是睡不著?”傅硯山語氣沒有起伏。
裴繹之輕嗤一聲:“世子不也沒睡。”
“營帳地處山野,夜間有野獸出沒,自要人留守,”傅硯山說完,唇角勾起一點嘲弄的弧度,“駙馬不睡,莫非要與我一同看守?”
“我亦有心看守,可惜殿下那兒離不了我,隻能跟世子說句抱歉了。”裴繹之說完,便丟下手中的碎柴起身,神色冷淡地往營帳走去。
傅硯山掃了他一眼,在他經過身側時,意味不明地開口:“殿下不是已同你分床睡,如何就離不開你?”
裴繹之猛地停下,這一次眼底是真實的錯愕:“傅硯山,我沒想到你竟偷窺……”話說到一半,又覺得他不至於這麼齷齪,於是剩下的那一半又咽了下去。
傅硯山往後退了一步,踩到一截乾枯的樹枝,在安靜的營帳叢中發出哢嚓一聲。他撩起眼皮淡淡看向裴繹之,眼底的嘲弄幾乎遮掩不住。
裴繹之回神,眉間擰出一道山川:“殿下不過是不適應鎮南王府,才會與我分床,你有什麼可得意的?”
“你與她的理由倒是不同。”傅硯山勾唇。
裴繹之心頭一跳,麵上繼續不耐煩:“所以還看不出嗎?我們夫婦都不過是敷衍你而已。”
“強詞奪理,”傅硯山垂下眼眸,往前走了幾步後又停下,“究竟是不是敷衍,你心裡清楚。”
說罷,他直接走了,裴繹之像是徹底發怒,踢了一下地上的枯枝對著他的背影怒道:“你有什麼可得意的,至少如今能跟她夫妻吵架的是我,不是你!”
然而傅硯山並未停留。
裴繹之深吸一口,揉了揉心口,一瞬淡定轉身回營帳。
他和趙樂瑩的營帳離篝火堆很近,走兩步便到了,一進去便看到趙樂瑩正拿著那罐沒有蓋子的藥膏研究,整個營帳裡都彌漫著清涼的味道。
一看到裴繹之,趙樂瑩立刻吩咐:“趕緊進來,彆招蚊子。”
裴繹之立刻將帳篷合緊,這才到她旁邊坐下:“殿下研究什麼呢?”
“這藥的氣味能驅蚊。”趙樂瑩說。
裴繹之聞言,發現帳篷裡確實沒有蚊蟲嗡鳴,他點了點頭正要開口說話,突然福至心靈:“……傅硯山給你的?”
趙樂瑩看他一眼。
裴繹之氣笑了:“我說傅硯山為何這般囂張,合著是同你私下見過了,按理說我隻需做好駙馬便行,殿下的事我也管不著,可您也不能什麼都不同我說吧,我這兒一點準備都沒有,若是被他看出破綻,您可彆怪我。”
趙樂瑩頓了一下:“他找你了?”
裴繹之斜睨她。
趙樂瑩扯了一下唇角:“都同你說什麼了?”
“也沒什麼,不過是點出我們分床睡的事實而已。”裴繹之淡淡道。
趙樂瑩歎了聲氣,將藥罐塞到他手中,裴繹之不用白不用,直接剜了一坨塗身上被咬的痕跡。趙樂瑩趁他塗藥的功夫,將前幾次的見麵都說了,當聽到傅硯山夜裡來過他們房間時,裴繹之抽了一口冷氣:“幸好我沒脫光了睡的習慣。”
“……你與他同是男子,即便脫光了又如何?”趙樂瑩無語,見他還要去剜藥膏,立刻奪了過來,“你又不癢,浪費什麼。”
裴繹之輕嗤:“小氣。”
閒聊之後,營帳裡陷入短暫的沉默。
半晌,裴繹之緩緩開口:“他都挑釁到我麵前了,咱們今晚是不是得吵個架啊?”
趙樂瑩不語。
裴繹之歎了聲氣:“我可算知道他想做什麼了,”說罷蹙眉看向她,“你就這麼縱著他?”
趙樂瑩勾了一下唇角,眼底沒有半點笑意:“若能讓他消消氣,倒也是好的。”
“……真是瞎折騰。”裴繹之隨意找床褥子,在門口鋪好便睡了。
趙樂瑩靜坐許久,最後將藥膏小心封存,這才躺下歇息。
轉眼便是天亮,帳篷外又一次亂糟糟的,似乎在為今日的狩獵做準備。
趙樂瑩在一片吵鬨聲中醒來,起身後看到裴繹之還在睡,於是踢了他一下:“起來了,彆等人催。”
昨日下午的狩獵隻是熱身,今日才是正式的日子,她與裴繹之也要一同進林子。
裴繹之不肯起:“殿下先出去吧,我等人來請了再起。”
“為何?”趙樂瑩揚眉。
裴繹之的眼睛睜開一條縫,哪裡還有平日風流肆意的模樣:“昨晚剛被殿下以前的姘頭挑釁過,現在頭頂還泛著綠,駙馬有資格表示一下不滿。”
“胡說八道。”趙樂瑩拿枕頭砸了他一下,挽起長發便出去了。
今日要狩獵,她一身騎裝比昨日更加精簡,勾勒出姣好的身子,頭發則紮了一個簡單的馬尾,上頭用一根白玉簪彆住,一張臉更是不施粉黛、素麵朝天。
這樣的她少了幾分嫵媚,多了一分天真,顏色卻絲毫不減,一出營帳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趕緊準備,半個時辰後出發!”傅硯山沉聲催促。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顧不上看長公主殿下了,一個個都低著頭急匆匆清點家當。
反倒是傅硯山,放下手中箭筒後直接朝她走來。
趙樂瑩冷淡地看他一眼:“世子爺當真是好本事,幾句無憑無據的話便能引得我們夫妻反目。”
“當真是無憑無據?”傅硯山反問。
趙樂瑩沉下臉不語。傅硯山唇角微浮,拿過腰間水袋擰開:“此處隻有河裡能洗漱,想來殿下也不願過去,不如將就一番。”
說罷,便緩慢傾斜水袋,似乎要這樣倒水給她洗漱。
趙樂瑩雖不是矯情性子,卻也沒有當著眾人麵洗漱的習慣,見狀正要拒絕,身後便傳來裴繹之慵懶的聲音:“世子爺的好意我們心領了,隻是伺候殿下這事兒,由我這個駙馬來做便好,就不勞駕您了。”
說著話,裴繹之便站在了趙樂瑩身旁。
傅硯山嘲弄地看他一眼,正要開口說話,突然嗅到一股清涼的氣味,眼神當即晦色,沉著臉離開了。
裴繹之見他一瞬變臉,一時還有些迷茫:“他怎麼了?”
趙樂瑩動了動鼻子,慵懶地看他一眼:“你藥膏塗多了。”傅硯山給的藥味道很淡,塗完之後更是極快地吸收,不會留下半點味道。偏偏這人貪便宜,昨晚塗得太厚,有一部分便留了下來。
氣味也同時留下。
裴繹之思索一瞬,恍然:“原來如此。”
趙樂瑩懶得理他,轉身去河邊洗漱一番後,大部隊也要出發了。她騎上昨日的棗紅高馬,同裴繹之一同停在傅硯山身側。
傅硯山半點餘光都不分給她,一馬鞭下去便疾馳而去。
多年未見,氣性是越來越大了。
趙樂瑩揚了揚唇,也不緊不慢地勒著韁繩跟了上去。
大部隊浩浩湯湯,馬蹄聲震起鳥雀,原本安靜的山林一瞬變得熱鬨,又因人群沒入林子分散開,而重新回到安靜。
趙樂瑩一進山林便下了地,牽著馬不緊不慢地在林中遊走,裴繹之也跟在後麵,隻是偶爾看到不遠處有兔子略過,會忍不住摸背上的箭筒。
“去玩吧,不必管我。”趙樂瑩含笑看向他。
裴繹之也跟著笑:“不了,我守著殿下。”
“行了,難得出來一趟。”趙樂瑩催促。
裴繹之斟酌一番,確定這裡不過是山林邊緣,不會有什麼野獸出沒,且一裡之外便是隨從們,算得上安全,於是也不推拒了,直接重新上馬。
“那殿下在這兒等著我,我就去一個時辰,若是打到兔子,晚上就給殿下烤兔肉。”他坐在馬上道。
“嗯,去吧。”趙樂瑩失笑。
裴繹之調轉馬頭,朝著方才兔子消失的方向奔去。
馬蹄聲逐漸消失,趙樂瑩臉上的笑意淡了下來,將馬拴在樹上後,便四處走走看看,偶爾見著野花便摘一些,不知不覺就摘了一堆,抱在懷中滿滿當當。
她摘得認真,並非發現旁邊的樹乾上有東西在窺視,直到一支利箭從眼前擦過,徑直刺到了她側邊的樹上,她才驚覺那兒有一條毒蛇。
趙樂瑩看著被刺成兩截的毒蛇無言許久,才怔愣地回頭。
高頭大馬上,男人麵無表情:“一個人在山林裡亂跑,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