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元琛保持著一如既往的鎮定,輕咳了一聲,緩緩道:“宗帥莫急——梁勝,究竟是怎麼回事,長麗公主早已身死,怎可能如今身在北蠻石國之中!”
他使了個眼色,讓何永春為宗赴將軍奉上新茶,以免他一時急火攻心。
“卑職知曉當年長麗公主被北蠻軍隊擄走下落不明,直至王爺複國還都之後才得知公主死訊,不敢妄斷,故而在傳信王爺之後即刻設法調查此事。”
他瞧了一眼宗赴將軍心急如焚的神情,低聲道:“卑職等從一些北蠻人口中得知的消息便是那女子的確為漢人,是烏厭術石的一位姬妾,被他下令嚴加看管,烏厭術石稱其為‘長麗公主’。”
“芬兒,那是我的芬兒!”
宗赴將軍忽然痛心疾首喊道,顧元琛長歎一聲,命何永春去請軍醫前來帳中。
他散了門口的守衛,將梁勝喊道身邊,肅聲道:“此事本為皇家機密,今日本王暫且告知於你……若你口中的長麗公主屬實,隻怕她不是長麗公主,而是宗赴將軍的愛女宗馥芬。”
幾人口中的長麗公主乃顧元琛的親妹,太後長女,備受寵愛,當年北蠻攻破都城之時跟隨太後逃跑,卻不幸失散,流落敵軍,音訊全無。
還都之後,不論是顧元珩還是顧元琛都極力尋找當年落入敵軍之手的皇室親族,卻隻得知長麗公主早已被殘忍的北蠻貴族折磨至死,屍骨無存,隻得為其設立衣冠塚厚葬。
可是隻有皇室宗親與宗赴將軍才得知此事的真相,得公主之名下葬悼念之人,並非長麗公主顧懷樂,而是當年挺身而出與她交換身份,代她受難的宗赴將軍之女宗馥芬。
真正的公主已經以宗馥芬之名出嫁,可是真正沒為奴隸飽受北蠻人欺淩的愛女卻屍骨無存,宗赴將軍今日忽然聽聞此事,若還是強求他保持理智,便實在是強人所難了。
顧元琛並非不相信梁勝,隻是事關重大,此事更需要從長計議。
“卑職再三查探,買通了一位常入石國之中為北蠻貴族演奏的樂師,隻得到一條有關那被囚女子的線索,隻是宗元帥她……”
顧元琛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嘉獎,讓他先落座休息,起身欲和宗赴將軍交談,卻不慎扯動了傷口,蹙眉輕嘶一聲。
“王爺!卑職不累,王爺當心身體!”
宗赴將軍拒絕了軍醫為他施針,讓人離開,扶額定神片刻後,起身便要給顧元琛下跪行禮,還好被何永春與梁勝攔下。
“王爺!老朽與夫人成婚多年,所生三子無一女,老來才得了芬兒這一個女兒,複國之時,若論功勞,老朽與三子何堪當今日榮華盛名,如今我宗家之勢,全都憑我芬兒一人的性命換得!夫人去年病逝,臨彆之際,口中也都是一聲聲念著芬兒之命,直至咽氣啊!”
宗赴將軍須發儘白,尚能在戰場立下赫赫戰功,一馬衝入敵軍之中,扭轉萬裡乾坤,如今卻動情哭訴,字字令人潸然淚下,一旁的何永春與梁勝早已動容哀歎,可是顧元琛卻依舊神色不動。
待宗赴將軍平複心情後,他才緩緩道:“當年之事,無論如何都是皇家虧欠了宗氏一族,宗帥莫要如此言說,若消息屬實,無論如何,本王定要助您安然迎回愛女。”
他向梁勝使了個眼色,梁勝恭敬說道:“卑職有一問需請教宗帥,不知宗小姐是否生來有些跛足,平日站立之時不顯露,若走動起來,身形略顯搖晃。”
“是!那時夫人年紀大了,芬兒胎中不足,三歲前並未察覺,直至四歲時才發現她有些跛足,當年……”
為避免他勞神傷懷,顧元琛打斷他的話,詢問梁勝:“那位樂師是否可靠。”
“稟告王爺,宗帥,那位樂師為圖拓人,被強擄至北蠻石國,多年不得回鄉,對北蠻人本就心生恨意,其妻子亦為漢人女子,故而才答應幫助卑職查探消息……烏厭術石常命那女子為他跳舞助興,令樂師奏樂,故而樂師記得她的右足微跛。”
顧元琛緩緩闔目,讓人看不到他眼中的神情,良久才低聲道:“此事事發突然,宗帥莫要焦急,本王還有些事要同他們商議,不如宗帥先回帳中歇息片刻,晚些時候本王親自拜會。”
“王爺,芬兒當年與您也算是青梅竹馬,對您情深義重,老朽求王爺念及當年情義,務必要救芬兒!”
梁勝抬眸瞧了一眼顧元琛的神色,又很快低下頭去。
“本王不會忘,宗帥保重,何永春,去送宗帥回帳。”
待人離開,顧元琛長歎一聲,扶額揉著眉心,掐出一道深重的紅痕。
怎麼會突然橫生枝節。
“梁勝,烏厭術石是否隻知道她是長麗公主?如今大周境內無人不知長麗公主已死,烏厭術石便不會有所懷疑嗎?你們可有泄露了行蹤,會否是——罷了,既宗帥已經得知,此事便馬虎不得”
方才宗赴將軍在時,梁勝有些話不敢詳談,便隻好告知顧元琛,若此女的確是宗馥芬,隻怕烏厭術石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才特意命人將她從自己的領地中帶來。
如今戰場上北蠻節節敗退,或許烏厭術石恰是想以此大做文章,用來脅迫宗赴將軍也未可知。
梁勝忽然有些後悔,問道:“王爺,卑職自請軍棍二十,今日之事乃卑職考慮不周,本應當與王爺先行說明,如今反倒讓王爺煩憂。”
“此事無礙,你不必自責,若真是宗馥芬,本王也應當不惜代價將其救回,畢竟當年,是皇家對她有所虧欠。”
他聲色一厲,低聲恨恨道:“宗馥芬既然還活著,為何當年懷樂還敢信誓旦旦說她已經死了!好啊,本王的好妹妹,活在這世上沒有一日不危累身邊之人!”
內賬中傳來一些輕微的響動,梁勝大約也猜到了是薑眉,便當即請辭離開。
顧元琛回到內帳,瞧見薑眉已經起了,坐在層疊的被褥中,尚有些睡眼惺忪,見到了她,心中的煩悶不滿便也消解了大半。
“你剛醒來嗎?也難為你睡得這麼沉,方才外麵鬨出了那麼大的動靜,都沒吵到你。”
薑眉以為是自己搶占了顧元琛的地方,不好意思地離開床榻,示意顧元琛坐下。
“睡了一覺就拘謹了?過來,本王心情不好,你想些法子讓本王開心些。”
薑眉整日裡也不開心,一時想不到有什麼好辦法。
她覺得有些餓了,便問顧元琛要不要吃些東西,顧元琛卻不大滿意,又不是薑眉親手來做。
“我可以做,但是隻會一樣,也不好吃。”
薑眉在他肩頭寫道。
“哦,那本王還真得看看你會做什麼,去告訴門外的仆役怎麼做,不用你親自費神。”
“隻是白水煮麵而已,我自己也不愛吃。”
他神色微動,似乎是想起了一些昔年往事,隨後輕笑道:“便知道你這小把戲拿不出手,罷了,也不求你能討得本王歡心,今夜你留在這裡照料本王,便不算你有罪了。”
薑眉雖不能說話,卻小聲嘟噥著什麼,看她口形,應當是說:“我本來也沒有罪。”
他用指尖在薑眉唇角淺淺勾勒了幾下,笑道:“誰讓你整日裡這一副不高興的模樣,讓本王擔心,還不是有罪嗎?”
“對了,還有一事需要問你,那個吳虞你不是很熟嗎,他可有尋過營妓?”
薑眉寫道:“他沒有,應當隻是想學幾句北蠻的話,他年紀小,應當不懂這些。”
顧元琛點點頭:“好,既然未犯,本王也就不會罰他。”
薑眉還有些迷糊,不知自己是何時睡著了,是否擾了顧元琛的休息,想著讓他躺好養傷,小心地去抬他扣在腰後的手臂。
“誒,你做什麼,本王幾時讓你走了?”
被他猛地拽入懷裡,衣衫本就有些鬆散的薑眉連忙去扶將要滑落的衣襟。
“你好好歇著,我想出去走走。”
“走什麼?剛睡得身子暖和了,又去外麵吹冷風?彆的女子雖不是人人都自比嬌花需要嗬護疼愛,你卻有意思得緊,要和那原上的野花比比誰更能受寒涼嗎?”
薑眉低眸寫道:“花兒朵兒我也不算,你彆鬨了,彆擾了你休息。”
顧元琛聲嗓有些絲暗啞,冷眼道:“胡說。”
她自然不是凡俗的小花,她是棵堅韌的葦草,可是即便是小草,他也想要嗬護,疼愛。
顧元琛仰麵,抓過她一律發絲輕嗅,看著她耳根漲紅,又將鼻尖埋在她頸側輕蹭。
“不是花兒,卻也這麼香。”
薑眉紅了臉,將他推開了些。
“你不要鬨了,我今日,很不舒服,你若是不能,便不要招惹我,讓我一個人難受。”
顧元琛愣了片刻,才明白她的意思。
原來這小壞狐狸也不是那樣擔心他的身子,反而是嫌他在病中,不肯給她賣力了。
“當真難受?”
他說著話便解了薑眉的衣襟,攬住她赤裸的肩膀,把人放到榻上,不由分說便親吮下去。
“嗯。”她嚶嚀著,也不知道是回答,還是表示抗拒。
“難受了便不要忍。”
俯身含住了她挺身送上的炙熱的唇。
“不過你可彆鬨大了動靜,這軍帳裡有什麼動靜,外麵可是聽的一清二楚的。”
*
顧元琛總覺得今晚的薑眉有些不一樣了。
不知為何,今日的她似乎格外漂亮,她就仰麵躺在小榻上,烏發如海潮一般鋪散開來,手指勾在自己的的腰後,像個暖爐一樣炙燙。
天色一時比一時更暗,襯托著營帳內愈發多了昏懶的意味,零星的燭火照亮了她一半麵容,素來清雋冷離的眼眸間,多了幾分柔情。
她目光不移地瞧著他,似乎是有什麼話要說一般。
顧元琛時常遺憾她的嗓子壞了,沒有什麼能立即調理好的藥,卻又不敢同她多提及,怕她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