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確有道理,可有些事情卻講不通,譬如王裕為何忽然要將女兒嫁給他,他也並沒有拒絕。譬如他為什麼又回了荊州,那個王家女郎緊隨其後……
“不能以百姓之命為餌,便要以自己的婚事為餌嗎?我竟不知令狐望有這般嗜好,慣愛用這樣上不了台麵的計策。”靈徽止住了哭泣,離開了趙纓的懷抱。
她極易心軟,卻並不容易被情緒左右。當今日所有的委屈和幽怨隨著淚水流淌而出時,頭腦慢慢就走向了清明。
趙纓肯解釋是好事,但他們之間並不是誤會那麼簡單。與其守著小兒女的情態來猜忌,不如冷靜下來,將所有發生的事情都理清楚,忠奸善惡總會有端倪。
趙纓再清楚她不過,知道若是話說不透,他會永遠失去她的信任,今後怎樣去彌補都會是惘然。
“與王家的婚事,非我之計,而是王家之計。我用令狐的計策,讓王冀在徐州吃了虧,卻沒料到王裕以婚事為離間,讓我也失了皇帝的信任。此次,兩敗俱傷。”趙纓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替靈徽理了理她被風吹亂的發。
靈徽低頭認真的思索一番,方明白了其中的糾葛。
皇帝既想逃避王家的掣肘,又不願全盤信任一個靠軍功起家的寒門,更懼怕看到二者聯手,所以才有了如今的局麵。
當初連她都能看到的事實,王裕如何看不到。當預感到王家會沉入徐州泥潭之中,他順手就連趙纓一起拽下,隻要不再多一個大權在握的政敵,他們就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老狐狸……”靈徽切齒,嘟囔了一句。
趙纓歎氣道:“此次王冀明升暗貶,心中定然積怨。王裕把控內朝,門生故舊,姻親關係遍布天下。隻怕王家還有後招,你我不可不防。”
靈徽挑眉,揶揄他:“你不也是他的姻親麼,人家女郎一曲《鳳求凰》,端的是情意綿綿,若趙都督聞弦歌而知雅意,怕是用不了多久便會和南陽王成了連襟。趙都督背靠王家這棵大樹,又與諸侯王相交甚篤,到時荊襄九郡,乃至半個大魏,怕是都得聽你的。”
她猶自說著自己的話,半點沒有注意趙纓的動作。
隻見麵前有東西晃過,頭頂便落了個水淋淋的東西,微涼的水珠順著額頭滑下,蜿蜒過她的臉頰,掉落於她的下頜。
她打了個寒顫,定睛一看,罪魁禍首是趙纓手中那支沾了溪水的柳枝。
見她狼狽,趙纓笑得開懷,口中卻念念有詞:“綠柳生發,淨水蕩塵,去疾無災,平安康順。”
靈徽氣得跺腳:“你怎麼每年都要來這麼一次,水很涼的!”
趙纓寵溺地笑著,又將柳枝遞給靈徽:“師父說你自小體弱,要我一定記著,每年上巳節都要為你祓禊去災。你若是不高興,那就給我也來一下,我保證不躲。”
靈徽睚眥必報,自然不放過這個機會。沾了溪水的柳枝直往趙纓身上招呼,濺得滿身滿臉都是水,才停下了動作。
看他形容狼狽卻又不好發作的樣子,靈徽不覺心情大好,雙眸灼灼,笑意滿眼。
趙纓見此情景,忽然背對她,緩緩蹲下身來,他的雙手於身後圈了圈,做出邀請。這個動作,又將她拉回了從前。仿佛已經嫻熟到不需要思考,她本能上前幾步,趴在了他的脊背之上。
他的身軀如山巍峨,背著她向前走時,亦如從前,輕鬆自在,腳步一絲不亂。靈徽用手圈住他的脖子,嗅著他身上乾淨的草木氣息,恍惚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過去。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豈無他人?狂童之狂也且!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豈無他士?狂童之狂也且!”①
有人遙遙唱著一首古老的情歌,歌聲順著溪水飄來,旖旎柔婉,訴說著熾烈的愛意。上巳日,宜相會,男女之節也。
那歌曲唱了一遍又一遍,當靈徽終於聽懂了詞中之意時,頓覺羞赧不已,將頭深埋到了趙纓的頸中。
趙纓悶悶地笑了,聲音輕柔:“我怎敢無思,若是圓月另尋了他人,我豈不追悔莫及。”
靈徽勉力露出半麵羞紅的臉,不依不饒道:“我可不會彈什麼《鳳求凰》,也沒有明眸善睞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