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太苦,卻還是無法從身體中剔除,想起時便有剜心之痛,但又不能真剜去了,也算一了百了。
那一夜,靈徽又夢到了遼東郡公府,夢魂回到了一個寒風刺骨的冬日。
遼東的冬天太過漫長,一旦下起雪,好像幾天幾夜都下不完似的。漫天飛雪如扯絮,從四麵八方侵襲而來,密密麻麻地交織在眼前,將天地都籠罩在一片霧蒙蒙的白色之中。
她已經來到這個地方三個月了,無名無分地被慕容楨藏在後宅,像個被關在籠子裡的鳥。侍女們漢話說得不好,隻是依著慕容楨的吩咐,叫她小夫人,與她再無更多交流。
靈徽很寂寞,也很委屈。
她一個世家貴女,因為戰亂,流亡在這苦寒之地。家仇未報,卻被一個蠻夷困於後宅,這樣下去,聲名恐怕是難保。
小夫人……去他的小夫人,誰要當他的小夫人!若是阿父還在,定會打得他滿地找牙。他一個異族男子,還敢覬覦弘農楊氏的女郎,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可是,阿父已經不在了,玄鑒阿兄也沒了消息,洛陽城也陷落敵手……她引以為豪的一切,都隨著戰爭的煙塵,消弭無蹤。
慕容楨回到院中時,身上全是雪珠子,連眉毛都被染成了白色。一進門,便帶著一股寒氣,急衝衝往內室而去。
“小夫人在書房。”侍女跟上來,說道。
於是他又徑直折去了書房。
靈徽正在畫畫,幾枝墨梅剛剛落就,被忽然闖入的人陡然一驚,一大滴墨跡就落在了畫上,暈成了難看的一團。
“哎呀,又白畫了。”她怒目嗔怪,嬌氣任性的厲害。
慕容楨最喜歡她這個樣子,忍不住上前,一把將她抱起,冰涼涼地吻就落在她的頰上,激地她一麵躲,一麵又要咒罵哭喊。
他的吻蜿蜒在她耳邊,低低地笑:“彆躲,我有好消息要告訴你。”
她果然就不躲了,側過臉,眨著眼睛,期待地看著他。
“此次冬狩,我獵了好幾張虎皮,白山上最好的吊睛虎,給你拿來做毯子。”他頗自豪,炫耀之意分明。
靈徽眸中的光瞬間黯淡了下來,擺脫了他的桎梏,悶悶道:“我不喜歡,也不想要。”
她的期待和他的給予,總是有很大的差距,他拿自己當無知的孩童,以為用些小玩意就可以讓她展顏。可是她想聽的想要的,分明不是這些。
慕容楨被她的態度激怒,冷著聲道:“這虎皮多難得,你可知道?多少人向我討我都沒給,一心隻想著你怕冷,你這般掃興卻是為何!”
靈徽不理他,自顧自走到窗邊,執起書卷。
慕容楨卻追了過來,將書卷奪了過去:“看來我是太縱著你了,讓你以為這裡是洛陽,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靈徽跳起來便要奪,但哪裡是慕容楨的對手,不過輕巧地一旋身,她便踉蹌地摔在了地上。
她沒有哭,也顧不得形容的狼狽,爬起來又要搶,仿佛執著地要證明什麼似的。
撕扯間,慕容楨忽覺得臉頰一陣火辣辣地疼,他頓覺不妙,走到鏡前定睛一看,隻見一道觸目驚心的劃痕,就那樣突兀地出現在他的臉上,血珠慢慢滲出,看著又突兀又尷尬。
他望向事情的始作俑者,然而她並未有絲毫抱歉和恐慌,隻是看著自己修剪的分外尖利的指甲,沉默又無辜的眨了眨眼睛。
果然是太縱著她了,一個堂堂的萬軍主帥,竟然被一個小女子傷了臉麵。
他忽然生出了一絲惡念,看不得她那樣桀驁不馴的樣子,不想再捧著她的驕縱,小心翼翼地護著她可笑的尊嚴。
於是裝作漫不經心,扔下了一句話:“既然你覺得得到虎皮不是好消息,那我便再給你說一件吧。”
在她好奇的目光裡,他的聲音低沉又緩慢:“你口中那個玄鑒阿兄,可是叫趙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