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再無休,也終有清醒時。
靈徽醒來時,晨曦正好,恰有一抹春光穿過屋外的花樹,落在了天青色的窗紗之上。那花樹之形便如精心雕刻在窗上一般,有種慵懶從容的美。忽有一隻喜鵲落在窗台上,便和它一起入了畫,共成春景。
靈徽不願困在過往的悲傷中無法自拔,她想要走出來,想要新的生活。
趙纓說得話,仍在耳邊。
那日他並未容她獨自離開,而是追上去,沉默地將她抱在懷中,像是安撫孩童般,輕輕拍著她的背:“圓月,這個世上你我隻有彼此,曾經雖有分離,今後再無離散。後麵的路定然艱難,我想和你攜手同行。”
他說得其實是事實,荊州暗流湧動,並不比建康安穩多少。諸事艱難,容不得她自怨自艾。
靈徽本欲帶著雲閣去郊野。
如今正是春耕之時,阿父說過,若生焦躁不足之心,便去田野鄉間多看看。那一日,車馬經過,恰逢雨後。隻見霧氣蒙蒙的山腳下,沃野綿延,其間阡陌縱橫,新綠早生。有農夫驅趕著耕牛,穿梭於田地間,辛苦忙碌卻笑意滿眼。
戰亂多年,很多地方都變成了荒無人煙的廢墟,但隻要有一絲生存的機會,便能看到掙紮求存的忙碌身影。阿父說得對,他們戍衛邊關,阻擋敵寇入侵,為的就是保一方安寧,保百姓的安居樂業。
若傳言為真,匈奴大軍揮師南下,城池攻陷之日,便是這些安定祥和被踏破之時。守土之責,不可謂不重。
方要出門時,卻聽仆婢來報,說有一位建康的王十六娘前來拜訪,還請一見。
怎會是王令華。
雖不明白她前來的意圖,但到底不好不見,隻能收起東西,坐在堂室中等候。
來的人果然是她,今日穿了一身鵝黃的春衫,格外明媚,一見靈徽便親昵地寒暄起來,好似她們很熟稔。
“早仰慕女君風華,可惜我那時身體不好,一直病著,錯過了相見的機會,現在都覺得可惜。”她接過雲閣遞上的新茶,輕輕嗅了嗅,又誇讚道,“這茶清香之氣綿長,應是樹上新茶,尚未待雨吧。”
品茶清談,皆為建康風雅,王令華自然是行家裡手。靈徽淺笑,卻不欲同她一起談論這些,隻是淡淡道:“宜城本地之茶,聞著不錯,女公子見笑了。”
王令華在建康時便聽過靈徽之名,知她為人疏淡,才有了高士之名,擁躉者甚多。若不是出了後麵的彭城王之事,她在建康過得倒很是得意,連謝後都對她十分禮遇。
可是偏就倒黴,招惹了最不該招惹的長公主。那件事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是長公主設計,蕭季瑤一向跋扈,闖了這麼大的禍,卻隻得了個禁足的處罰。
她很為靈徽惋惜,不過此事最可憐的還是堂兄,被貶謫去了交州。那地方瘴氣嚴重,三叔母每每提起,總是掉眼淚。
她暗暗抬頭,打量著靈徽,越看她越美,便也理解堂兄的衝動之舉是何緣由:“女君喜好果然不俗,這茶雖無盛名,但勝過其他百倍,我很喜歡。”
靈徽莞爾,不置可否,一時氣氛有些尷尬。
但王令華卻不以為忤,她仍活躍,自顧自地說著俏皮話,即使靈徽冷淡,也不免和她多說幾句,慢慢也就聊得熱鬨起來。
“聽說匈奴人要打過來了,我阿姊說什麼也要讓我回建康去。可是我不想回去,我阿父凶得很,動輒便有懲罰,我阿母也總說女子要矜持守禮,什麼都要約束著,連吃飯睡覺都有規矩。”說起家中,她皺起了眉頭,顯得很憂愁。
靈徽有意試探,便道:“雖說如此,但你留在這裡,趙都督想必也不會安心。你若有失,讓他如何向王家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