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之藏默不作聲,將兩道淡眉蹙到額中,咂了咂嘴,然後抬眼看向帥位。
隻見柴紹身體前傾,雙手倚在麵前的案桌上,低頭垂目,神色凝重,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慮當中,對眾人的議論充耳不聞。
片刻之後,帳中漸漸沉寂下來,當再也無人言語時,柴紹這才一撩袍角,豁然起身,大聲道:“樂紆聽令--”
“末將在!”
“率所部人馬,多攜刀盾弓矢,於明日卯時出營,再赴紅礅界,探清對方的底細!”
“得令!”
……
篝火熊熊,嗤嗤勁燃,人馬穿梭,刀光閃閃。
樂紆回到騎兵營中,部署調度,忙忙碌碌,眼看入了亥時方才停頓下來,將備戰之事一一過問之後,樂紆滿意地點點頭,坐在帳中的行軍椅上,對手下的幾名校尉說道:“諸位,明日必有一戰,我等當全力進攻!”
“樂將軍,您放心吧,”一名氣壯如牛的校尉應聲而起,信心滿滿地說道,“自黑沙河遭遇不利以來,兄弟們的心裡都憋著股勁兒,就等著打個翻身仗了,明日對陣,定將敵寇打得落花流水!”
“我聽聞呐,對方的騎兵是稽胡人,他們的戰力不可小覷,咱們還是應當謹慎為戰,”一個麻子臉的校尉緩緩說道。
“有道理,適才聽將軍傳令,霍公是要讓咱們探清對方的底細,鋒刃相交,不過半個時辰,稽胡的實力便會暴露無遺,咱們可適時撤退,不必作無謂的犧牲,嗯……畢竟帥令不是讓咱們殲滅該敵啊,”
一個有些年紀的校尉摸著頜下山羊胡說道。
“壯如牛”瞄了一眼“山羊胡”,反問道:“何必如此畏懼稽胡人?他們又沒有三頭六臂!想想蘇吉台一役,公主殿下帶著馬三寶、秦蕊兒出戰,手下也不過數千人馬,乘高飛箭,火攻敵營,還不是把他們打得落荒而逃!”
“山羊胡”反唇相譏道:“此一時,彼一時,你也不看看如今這紅礅界是什麼地勢?”
“一馬平川的戈壁灘,無險可倚……”“麻子臉”在一旁沉吟道。
樂紆抬起手來,打斷了幾人,說道:“稽胡騎兵的戰力固然不俗,謹慎出戰自是必然,然而,對戰強手須自身更強,方能逼迫對方拿出看家本領,讓咱們瞧見他的真麵目,因此,明日顯然是一場硬仗!”
“壯如牛”連連點頭,豁然起身,拱手道:“隻要樂將軍一聲令下,我等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管他是稽胡還是梁賊,咱們都會拿出當年在臨川崗大破隋軍的氣勢,一鼓作氣擊敗敵寇!”
“好!”樂紆一拍大腳,猛地站起來,抖得一身鎧甲鐵片簌簌直響,隻見他把手一揮,說道,“諸位請回吧,抓緊時間歇息,三個時辰後,出發!”
“遵命!”
眾校尉魚貫而出,樂紆目送部下離去,看著他們的背影,心裡卻在作著盤算--
稽胡人的戰力眾所周知,特彆是裝備精良的重甲駝隊,如山而進,其勢難擋,雖然自己手下的這支騎兵也是久經沙場,但遇到如此強悍對手,卻難有全勝的把握,剛才的那番說辭,不過是激勵士氣罷了。
但是,明日之戰卻又是個機會,一個讓自己打翻身仗的機會!自黑沙河之敗後,受到了軍帥的訓斥,自己心裡一直覺得窩囊,在眾將麵前也有些抬不起頭來,而明日是騎兵獨往,有功全攬,有過全記,勝敗皆決絕於自己。
想到這裡,一股熱氣衝上樂紆的腦門,令他心跳怦怦,手心出汗。
提到勝敗之事兒,樂紆不禁哼出一個鼻音來,今晨宋印寶出營遇襲,損兵折將,落敗而歸,不知怎的,樂紆的心裡竟有一絲快慰之感,儘管他自己知道,這樣並不對。
回想到一個時辰前,宋印寶在元帥大帳中耷拉腦袋,手纏繃帶,失魂落魄的模樣兒,再聯想到此前對方在黑沙河那不可一世的姿態,樂紆心裡直發笑,笑年青後生不知天高地厚,笑官家子弟頭撞南牆,笑超拜將軍者德不配位。
突然,軍帥柴紹那雙深邃的眼睛躍現在樂紆的腦海裡,犀利而剛毅,嚴厲而決絕,似乎看到了自己根植深處的心思,樂紆不禁打了一個冷戰兒,連忙收回遊離的思緒,伸出手去,低下頭來,捧起案桌上的一張行軍圖,仔細地打量起來,琢磨著來日的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