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若縈對這個老掌櫃印象不深,隻是知道他資曆很老,年齡輩份差得越大,兩代人的鴻溝也就越大。但是鴻溝雖大,對於許掌櫃的口碑印象無論是他爹爹還是她自己都是一萬個滿意。鄭若縈一聽說這個替他們家乾了一輩子的老掌櫃要回家養老了,不舍之情溢於言表。
鄭祖亮拉著梁川,說:“走,一起看看。”
大廳裡一個樹樁頭高的小男孩扶著一個顫顫巍巍的山羊須老頭,慢慢地走了進來。因為年老體衰,邁出的步子還沒有小男孩的大。反倒是鄭益謙大步風行,幾步搶到老掌櫃的跟前,拉起老掌櫃的手,緊緊地包住,不舍地道:“老許啊,再乾兩年吧,我們鄭家不能沒有你啊。”
許掌櫃頭發胡子都花白了,臉上的褶子一大片,眼睛不花耳朵也不聾,倒是嘴裡的牙快掉光了,看到自己的東家這麼看得起自己,不舍自己,用他那略帶沙啞的聲音說道:“東家。。我老啦。。實在是站不動了,我知道。。你留著我。。這個沒用的農家夥是想給我養老,但是老漢我也是有骨氣的,老了。。就該讓位。。不能再拖東家。。的後腿了。”
許掌櫃的話說得輕描淡淡,仿若談笑風生,嘴裡笑嗬嗬的,聽在鄭益謙的耳朵裡卻倍感心疼,看著這些一起打江山的老夥計一個個地老去,退出舞台,他的眼裡竟然泛起了淚花,激動地說道:“老許,可彆這麼說,你就是老死在那三尺櫃台上,我們鄭家也要幫你送終!”
“不行啦。。今天大年初一。。本不該掃了東家的興頭。。但是我替老爺爺還有鄭家打拚了一輩子,太祖開寶年間至今。。幾個年頭也記不清了。。累了。。趁著一把骨頭還能動。。應該走了。。不然就要討人嫌了。。嗬嗬。。東家仁義。。老頭子我不能再替東家賣力了。。那個鋪子。。東家再找個。。好後生經營吧。”說完才許那佝僂的腰就要彎下去,給鄭益謙鞠最後一個躬。
鄭益謙的妻子,女兒三個人一起托住了這位老人,這一下他們可不敢再受了。老許笑嗬嗬地,免這一躬是他辛苦了一輩子掙來的,以後也再沒有鞠躬的機會了。許掌櫃一臉笑嗬嗬地,顫顫巍巍地讓孫子給老東家行個禮,兩個人慢悠悠地往外走了出去。
落葉歸根,沒有不散的筵席。男人之間,主仆之間的幾十年交情,在這一刻讓在場的所有人動容。鄭益謙叫來蔡剛安排了馬車,親自將許掌櫃扶上了馬車,追送了幾步路,看著自己家幾十年忠仆背影越來越模糊,歲月不能回流,唯有歎息。
鄭祖亮和梁川並排,兩個人站在人群的後麵,從頭至尾目睹了這動人的一幕。鄭祖亮眼睛看著前方,話卻是對著梁川說的:“我這個大舅哥,一輩子守著鳳山這一畝三分地,沒有挪過窩,雖然沒有驚天動地,但是他的手底下養活了不知道多少張嘴。他家裡的這些老人幾十年來儘心竭力地幫他們經營,絕無二心,我也好奇我這個大舅哥究竟有什麼本事,把他們緊緊地拴在一起,難能可貴呀。我自認經營一道比我大舅哥略強幾分,可是這禦人之術,大舅哥強我太多。”
梁川原來打心眼裡也不喜歡鄭若縈這個老爹,但是看到這幕心裡忽然有一種觸動,他隻是不喜歡自己的風格而已,在他的身上,還是很多的閃光點的。
“這個許掌櫃原來經營的不知道是什麼店鋪?”
“冥衣鋪。”
哈?
“那家壽衣鋪就在鳳山通往北方的集市路口,也是進鳳山最先看到的店。”
“這麼好的地方,為什麼開壽衣店,有點可惜啊。”
“可惜?鳳山人興化人,北上的,南下的,幾十年前的亂世,都是活著出去,躺著回來,能完整地算得上榮歸有幾何?所有的人帶著親人的屍身走到家鄉門口,買不起一身新衣裳,但咬咬牙也得買上一身“老衣裳”,畢竟是最後的體麵,來世會怎麼樣誰都不知道。可彆小看了這家小店鋪,喪儀裡的祭祖紙活,接三用的紙橋、馬、牛、箱櫃,伴宿的樓庫,發喪用的開路鬼,五七燒的傘,六十開燒的法船,金山銀山,童男童女,裱糊頂棚,整個鳳山就他們一家,早些年死人無數,家家戶戶都得托他們操辦後事物件,你說這小店還小嗎!”
梁川倒是沒想到這些關節,鄭祖亮接著說道:“亂世風光,盛世哀,這鋪子這些年是不行了,沒辦法,太平盛世道上太平,死人也是稀罕事,一年除了幾戶人家的喜喪,生意是差了很多。許掌櫃有一身好手藝,可是後生都嫌這門手藝晦氣,漸漸地也沒了個傳衣缽的,照我看,我大舅哥等這老掌櫃一走就打算關了這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