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臉色一肅,又扔下一個令牌:“來人,將這擾亂公堂的人一齊打!”
“不可,縣令大人!”學徒苦苦哀求,“師父年事已高,再動刑會出事的!”
那學徒聲音實在淒厲,原本擠在府衙門口圍觀的一眾百姓也不由得出聲:“許大夫都已七旬,怎麼還能動刑?”
“許大夫的徒弟不是願意幫忙受刑,何至於苦苦相逼?”
“是啊,縣裡老爺就開恩吧。”
聽著府衙外的辯駁聲,張管事不由得嗤笑:“反正他不是大夫嗎?若是傷到哪了自己治治不就行了。”
“你!”
如此無賴的話讓那學徒赤紅了臉,但坐在上座的縣令也冷漠無情,“好了,還不快動刑!”
那舉著水火棍的兩名衙役猶豫不決,正要下棍的時候,衙門口卻突然一亂。
隻見兩名皮膚黝黑的漢子擠開人群,衝到人前,“彆打,彆打!許大夫剛救了俺們老爹,怎麼可能害人?”
其中一個漢子一眼看見張管事,頓時就變了臉:“好啊,原來是你這個賊貨,我爹就是在你們醫堂吃了藥才差點起不來了,我們還沒找你算賬呢你倒先找許大夫來了?”
那張管事不由得瞪圓了眼睛,“你們爹什麼時候上我們醫堂了?”
“就是昨天!”兄弟中年長的那位說著便猛地拍了一下衙門口的那麵大鼓,“老爺大人,我們要狀告這人,用假藥害人!”
說著,兄弟中的弟弟便直接走進了縣衙,“你這個壞了心眼的人,害了俺們老爹還不夠,還要害許大夫,老爺大人,為我們做主啊!”
隨著兩兄弟的加入,府衙中一時間變得格外的混亂,好半晌,那縣令才叫人控製住了那兩兄弟,“你們兩個,可知道誣告是什麼罪?”
兩人一凜,但還是梗著脖子道:“俺們爹就是吃了他家醫館的藥出了事的,多虧了許大夫才救了俺爹一命。”
對於這兩個驀地多出來的亂子,縣令不由得頭疼,而一旁的張管事也是臉色黑沉。
他一扭頭,朝著縣令道:“大人,先不管這兩人和我家醫館的事,先把這許之山害人一事審了再說吧。”
縣令也正頭大,聞言,道了一聲“好”,又是一拍驚堂木:“許之山,用壞藥害死人一事,你認是不認?”
許大夫頭發已亂,在看到縣令和張管事的一唱一和時便知道自己今日是凶多吉少,但也還是停止了背:“沒有做過的事情,草民不認。”
“好!來人,上刑!”
“縣令大人!”許大夫身邊的學徒卻突然出聲,厲聲斥責,“早前你的頭痛,你夫人的心絞痛,都是我師父替你診治,你現在為何要恩將仇報?!”
“你!”這回輪到縣令喊不出話了。
那學徒猛地推開身上的人,“張真,呸,張狗你,自己醫術不精比不過我師父,便總想用邪門歪道,呸!”
張管事驀地被吐了一臉口水,臉色頓時難看,“你——”
但那學徒卻沒有理他,而是扭頭朝著府衙外那群圍觀的人道:
“彆說縣令大人了,這十裡八鄉的,有哪個人沒受過我師父的照顧?我師父是什麼樣的人誰人不知?就問問鄉親們,你們覺得我師父是會用假藥害人嗎?”
旁邊被衙役押著的那兩個漢子率先出聲:“俺們就是聽村裡的人說許大夫醫術了得還有善心,才抬著老爹來求許大夫救命的,反正俺們絕不信許大夫是那樣的人。”
府衙門口圍著的那群人早就嘩然一片了。
良久,有一個戴著頭巾的婦人忍不住將人一推,往前走了一步:
“我早便想說了,去年我家虎子一口氣上不來還就是許大夫救的,還沒收我們一分錢。我不信許大夫是那樣的人!”
婦人之後,緊跟著又是一個書生打扮的人:“年前家母染上風寒,家中無錢醫治,許大夫聽聞,便叫學徒送來了藥,家母喝藥之後,不到三日便精神奕奕。我不信許大夫是那樣的人。”
而後又是一個挑著擔的人:“我兒出生之際便患有不足之症,而今,柱子!”
一個猴兒精的小孩頓時從人群裡鑽了出來,站在那挑擔的人身邊,大聲道:“我不信許大夫是那樣的人!”
……
一個接一個的人從人群中站了出來,他們一邊說著許大夫幫過他們的事,一邊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入了縣衙之中。
坐在上座的縣令不斷拍著驚堂木:“你們!你們!闖縣衙可知道是什麼罪!攔住他們,快攔住他們!”
但讓他目瞪口呆的,卻是那拿著水火棍的衙役們在對視一眼後,都扔下了手裡的棍子,怒視縣令:“我們也不信許大夫是那樣的人!”
“反了你們!你們!你們……”縣令看著那快要將公堂擠滿的一雙雙怒視著他的眼睛,心裡一虛,驀地跌坐在了太師椅上,而他頭上的官帽也頓時一歪,遮住了他的眼睫。
有人上前將跪在地上的許大夫扶了起來,“許大夫,方才在醫館外我們沒能幫忙,實在是羞愧。”
許大夫看著周圍那一雙雙充滿信任的眼睛,卻不由得拍著那個人的手,“不妨事,不妨事。多謝各位鄉親的信任,我許之山,謝各位鄉親信任啊——”
眼見許大夫躬身要敬他們,旁邊的人連忙躲開,“許大夫千萬不要人如此……”
一眾被許大夫幫過的百姓圍著許大夫,良久,他們也將目光對準了臉色難看正想著溜走的張管事。
……
高樓之上,唐今趴在欄杆上,眼都不眨地看著縣衙內發生的一切。
良久,她抬頭看向溫折玉。
她沒有說話,隻是用眼神問溫折玉,他想要教給她的究竟是什麼。
如果是多做善事就會有善報的話……
唐今唇角微撇了一下。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青年聲音清冷,他緩緩將視線轉回到唐今的身上,“這便是我要教你的道理。”
《論語》裡的話,她抄過。
唐今垂眸看著自己的鞋尖,沒有說話。
溫折玉垂眸看著她,他知道唐今在想些什麼,不過沒關係,他要教她的其實也不止如此。
“在善與惡之間,不論內心如何想,這世間的道,往往都在善的一方。凡間界,修真界,都是如此。”
他蹲下身,身上那身青衫落在地麵,那雙墨眸也清冷地正視著她:“你方才說過,想要做成一件事,就要多帶些人。”
唐今不由得抬眸看他。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青年那雙墨色的眼睛裡總算多出了她能看見的情緒,但卻不是那些陳腔濫調的乏味,而是一種,更有意思的東西。
青年問她:“現在,你要選擇人少的那一邊,還是人多的那一邊?”
良久,唐今眨了下眼睛。
她抬起手,在空氣中寫出一行無形的字。
師尊,你是要我假裝成許大夫那樣的人嗎?
溫折玉看著她,“若能假裝一世,是不是假裝的,便也不重要了。”
他聲音明明是清冷的,但唐今聽著卻像是帶著引誘的色彩——
“要不要假裝,就端看你,想不想選擇可以得到‘多助’的那一邊了。”
她天生魔心,她天生自私、冷漠、對他人漠不關心。
同理,相比於循規蹈矩的靠自己去努力登上高峰,她會更喜歡通過踩踏彆人來找到一條上山捷徑的。
所以……
她的選擇顯而易見。
唐今眸光微移。
她這位師尊,還真是會“因材施教”啊。
良久,唐今伸手,在空氣中重新寫下了一行字。
而在看懂她寫的字後,溫折玉微頓了一下,麵色平靜,“嗯。”
唐今眯眸,半晌,一把抱住溫折玉,小臉幽怨。
不要在不懂的時候裝懂,在懂的時候又試圖裝成不懂的樣子啊!
她剛剛寫的那行字實在簡單。
——我好像開始有點喜歡你了,師尊。
……
溫折玉將人抱起,他掃了一眼那縣衙中的種種,轉眸間,一切便如雲煙般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