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瑛因見丈夫邊聽邊點頭,卻未說話,輕輕推他:“謝謝二哥二嫂。”
夏茹說:“道什麼謝,都收拾好了!”將拜匣遞給玉瑛。
夏茹又指著站在天井對麵的顧順夫婦,說他倆忠厚勤快,就讓他們到這邊來做事,今後若這邊又有合適的人,再回他們那邊去。顧大嫂又是媒人,玉瑛當即點頭。便與夏茹商量,將一間偏廈指給顧順夫婦住。
這天,仲仙與妻又去鎮公所,找錢典主任。
錢典長仲仙十多歲。冷仲仙喜交遊,錢典卻是個獨行俠。仲仙等發起成立空渺詩社,他推辭說不甚寫詩,冷仲仙還是將他拉了進去。
錢典以其特立獨行,雖兩次“名滿天下”,始終還是個教書匠,他而且自謂是半個農夫。
他遊山玩水往往孤身徒步往遊。有時也攜妻同往,妻在驢背上,自己牽著毛驢兒,悠哉遊哉,這在路人看來也是一道風景。
到他五十歲時,妻先他而去,兩個兒子一個在城裡教書,一個在礦山當管理人員,隻有守寡的女兒錢娥跟他住。
錢娥頗有姿色但秉性朝他,倔強孤獨,是他吟詩弄文的品者和勞動的幫手,獨自連場都很少趕,現有時取代母親跟他一起去郊遊。
錢典老來有十畝好田和一畝多坡地。他將田的大部分租出去給人種,剩下兩畝田和一畝多山坡地,請個叫牛二的短工做,自家人也幫著做。
牛二是本村一個單身漢,一年四季該做的活犁田栽秧割穀並點麥子種包穀基本包下,不要吩咐。做完他家的活有時間自己去耍,也可去另打短工。他乾活毛糙,工錢相應也低一點。
仲仙夫婦半途聽說錢典不在鎮公所,在自家後山打李子。夫妻倆便又回去,攜了壺酒並一碟胡豆、一碟油酥的小魚,去他家裡。
錢典屋後山坡上有數株李子樹,李子將熟,黃的綠的半紅半綠的一束束掛在樹上,牛二爬上樹去摘來丟進背篼,夠不到的便騎在樹上用竹竿子打,打得李子遍坡滾。
錢典父女倆在下麵拾,錢娥靈活地東跑西跑,錢典笨拙地滿坡爬。
冷仲仙走上坡來高聲叫道:“一個老漢八十八,清早起來滿地爬!”(謎底掃帚)
錢典直身大笑兩聲,“一個老漢九十九,清早起來喝冷酒!”(謎底水瓢)
錢典有公職在身,人豈有帶酒菜來找的道理,仲仙因是詩友,可算例外。
加上他正有新作,他便丟下李子不去拾,將糊著些黃土和綠草的膝蓋、衣袖拍兩拍,與之坐在坡上,對酌起來。
錢典頭微搖晃拖聲悠悠念他新做的《感事》詩:
撫髀高歌望帝鄉,英雄按劍數興亡。柔情未必容梟獍,血肉空教畀虎狼。夢夢黑奴無祖國,炎炎紅日躍扶桑。傷心慘讀波蘭史,政體何年自主張。
聽畢,仲仙少不了誇讚幾句。隨後,兩個便從波蘭史說起,滔滔不絕地對談起來了。
夏茹幫著拾李子,聽二人一會大聲吟詩,一會又在議論時事政局,根本沒談正事。
隻得過來,鋪張手絹坐下,趁二人說得口乾,舉杯潤喉之際,便將話題引向鎮上的治安方麵。
錢典聽幾句就明白了,問仲仙:“你幺弟他,不想回部隊了?”
“不是他不想,是我不放他走。”
“嗬嗬,怎叫你不放他?季仙他日坐春風,夜眠香玉,你就是拿鞭子抽,也抽他不走啊!”
夏茹道:“錢主任,說笑歸說笑。我問你,我家季仙,舞刀弄槍、立正稍息、喊口令這些,都不在話下,對吧?我看見鎮裡在小學操場訓練壯丁,歪七倒八的,站都站不直。連我們這些婦道人家看起來,都不像個樣子!”
“你們意思是……若叫季仙來做這個,委屈了吧?”
“委屈就委屈吧,他也不會十年八年還在鎮公所巡夜,喊立正稍息。”
錢典笑道:“這倒是,到了河清海晏之時……”
仲仙撫掌:“那就真的解甲歸田了嘛!”
季仙便開始負責鎮上治安和訓練壯丁。這日他正在操場上訓練壯丁。忽出現個穿紅肚兜紮羊角辮的娃兒,抱著他的腿推推搡搡。
他好生訝異。掃視壯丁隊伍,見大家隻瞅著他站立不穩的樣子笑,明顯沒有看見紅肚兜娃兒。
這娃兒便又不見了,定神看他正向村口方向而去。
便想這莫不是小神子?他這樣定有什麼名堂!
著隊伍解散休息,自家出操場後便快步向村口走去。
他出村之後便看見妻子和顧大嫂正從瓜子纏那邊走來,步態顯得遲疑。
妻不知何故,見他之後,便轉身向西而去,越叫還走得更快。
他乃飛身上前將妻截住。這手將妻的腰扶著,另一手去拖她死死挽著的竹籃子。
玉瑛到底鬆了手。交過竹籃後自己就捂著臉轉身蹲了下去,“嗚哇”一聲號啕大哭起來。
顧大嫂趕上來把她摟著。
季仙立即便揭去了竹籃上麵的鬆針——
啊呀我的媽!竹籃中一個健康機靈的男嬰,粉臉兒笑吟吟的,烏眸子亮閃閃的,肚兒鼓鼓的,嘴角上糊著奶,在向他張腳張手,咿咿呀呀!
他差點沒跪了下去。
他對人笑稱兒子是小神子變的。因為小神子的口碑毀譽參半,甚至是惡作劇的代名詞,兄嫂和顧大嫂都叫他彆這樣說。他口雖不說了,心裡還是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