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那個豔陽天來喲,十八歲的哥哥呀……”
七月的天兒熱得很,下了火一樣,大清早的,也不知道誰家放了收音機,聲兒大的樓上樓下都能聽見,各家早起做飯的女同誌都跟著哼了起來。
早上最是熱鬨不過,鍋碗瓢盆聲音不小,一陣陣香氣傳來,樓上嘴饞的蔣方探出頭叫:“誰家一大早的就吃肉,不過日子了啊?還有半個月才開餉呢……”
樓下李大姐也探頭,叫道:“蔣方,我昨天可看見你老娘買老母雞了,你家吃得,彆人家吃不得啊……”
蔣方得意洋洋:“我媳婦兒可是坐月子,正要補呢……”
“你媳婦兒都坐月子三個月了,這是生了個金蛋啊!”
“我家可是兒子,兒子懂嗎!”
“咋的,你看不上女娃兒?”
“去去去,彆瞎說,啥時候啊,這樣的話可不好說……”
蔣方縮頭縮腦,火速撤退,大家倒是哄笑出來……
二樓的一家子,陳虎梅嘀嘀咕咕碎碎念:“我就說關窗吧,你們不聽,生怕彆人不知道咱家早上吃肉是吧?”
“夏天你總不能一直不開窗,開了還不是有味兒,倒是不如就早上散了。”開口的男人正在擺弄收音機,好麼,一大早就弄出動靜的,也是他家。
這中年男人穿著半袖白襯衫,頭發梳的一絲不苟,油頭粉麵的,瞅著吧,不樸素,不過倒是一個實打實的小白臉。
哦,不,老白臉兒。
哦,不,中年白臉兒。
“這給你嘚瑟的,一大早弄著動靜。”陳虎梅作為家裡的女主人,她繼續轉頭兒又喊上女兒了:“杜鵑,杜鵑,都幾點了?太陽都照屁股了,你還不起來,趕緊給我起來,今天可是上班第一天,你還磨蹭,可不能第一天就遲到。就跟你爸一樣,學不到好的,磨磨唧唧的賴床……”
房門打開,一個短發女孩子趿拉拖鞋揉著眼睛,軟軟糯糯的:“我起來了……”
奔著廁所進去了。
陳虎梅繼續念:“真是懶驢上磨屎尿多,這一大早的……”
她還想繼續念,廚房裡正在做飯的大漢可聽不得了,說:“好了,孩子上廁所你也叨叨,誰早起不上廁所,你咋這麼能叨,趕緊擺桌吃飯了。”
“就是就是。”油頭粉麵中年男在一邊兒敲邊鼓,他是杜國強,戶口本第一頁,一家之主。
呃……毫無威嚴。
陳虎梅:“你就護著她,這都幾點了……”
“天氣熱的睡不著,半夜才睡,起晚了不是正常?”大漢不在意的說。
短發少女趿拉著鞋從廁所出來,笑嘻嘻:“舅舅最疼我了。”
陳虎梅翻個白眼兒,說:“你們就慣著她吧。”
“我外甥女兒,我不慣著她慣著誰?”
一家子很快的就坐,這一大早吃肉的不是彆人,正是這一家子,不過他們一家子四個人三個工人,那也是頂頂吃得起的。一家之主就是杜國強。
杜國強,男,三十八歲,下麵寶山縣半拉山子鄉柳樹屯兒人,實打實的農民,年輕那會兒活絡,憑借一張好麵孔籠絡到了城市女孩兒陳虎梅,又靠著幾分小聰明抓到了特務,被招進了公安隊伍。
那會兒是建國初期,正是缺人,杜國強有功勞又根正苗紅的貧農家庭,實打實的好成分,順利入職。
不過這人是個典型的動腦還成,體力不行,人也不上進,這些年也沒混出個什麼能耐,今年更是主動“退位讓賢”,把工作讓給了今年高中畢業,十八歲的獨生女杜鵑,才三十八歲,就正式成為家庭婦男一枚。
他媳婦兒陳虎梅,軋鋼廠食堂工作,大鍋飯大廚兒。陳家父母在她小時候就去了,她是跟著哥哥長大的,兄妹兩個相依為命,所以陳虎梅相當強勢,半點也不吃虧。
據說,當年陳家老頭兒是給女兒起名叫虎妹的,哥哥叫陳虎,妹妹叫虎妹。這倒是也沒毛病,沒文化都這麼起名兒。但是落戶登記的時候,那邊兒陰差陽錯登記成了虎梅。
妹妹的妹,變成了梅花的梅。
雖說是個小小的陰差陽錯,但是陳虎梅還挺高興的,她覺得虎梅總是比虎妹好聽的。往日裡大家都叫她大梅子。
同時跟他們一起住的,就是陳虎梅的哥哥,陳虎。
要說陳虎為啥跟妹妹一家子一起生活,那還真是杜國強這廝占著大舅哥的便宜了,他家前年分房能分到三室一廳,靠的也是大舅哥的工齡。陳虎他們家祖上是廚子,這也算是家學淵源,陳虎十歲那會兒,家裡有了大梅子,兄妹倆差了十歲呢。隻是陳虎十五那年,他家父母因為一場破壞牽連去世了。
從此十五的陳虎就帶著五歲的妹妹一起生活,後來更是憑借手藝進了市公安局食堂,做了廚子。也順利成家,那會兒也算是春風得意。隻可惜,他也是命運坎坷。剛建國那會兒壞人多,搞破壞的也多,雖然是廚子,但是因為在公安局工作,陳虎也是很有警惕性的,在一次發現特務與其搏鬥的時候,他因為救人出了事兒。
傷的不重,但是好死不死的,他傷到了關鍵位置,從此不行了。
當時大庭廣眾之下也沒說瞞著,所以就鬨得人儘皆知。這種情況下,又還沒個孩子,女方就不想過了。所以陳虎就跟結婚一年的媳婦兒離婚了,從此一個人帶著妹妹。
再後來陳虎梅相中了杜國強這個小白臉兒,他又跟著妹妹一家子一起生活。
再再後來,就有了杜鵑。
算是一家四口。
陳虎梅生杜鵑的時候傷了身子,不能生了,家裡就這麼一個獨苗苗兒。
雖說六十年代日子過的苦,但是荒年餓不死廚子,這話可不是玩笑。更不要說,他家還兩個廚子,所以杜家的日子那是數一數二的。這一大早就吃肉,樓裡人都有些揣測,約摸著就是大梅子這一家了。
誰讓人家負擔最小呢,四個人三個工人哎,真是羨慕死人了。
這家屬院兒的女孩子,就沒有不羨慕杜鵑的。
一些老娘們可沒少在背地嘀咕,沒見過比她會投胎的。
這不,這會兒被大家嘴著最會投胎的杜鵑正在吃餡餅,純肉的,白麵包出來,用油一煎,簡直是人間美味。
杜鵑一口氣能吃六個,雖然瘦,但是也挺能吃的。
她今年十八,高中畢業十天就接了她爸的班兒,去了派出所,成為一名光榮的公安同誌。手續已經走完了,今天第一天正式上班。要不說一大早吃肉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