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離安撫道,“此毒因人而異,但此番劑量不大,當不至於失控。”
懷夕應好,其他人也鬆了口氣,往演台一看,黃龍變已開始。
演台上光色變幻間再現白霧,白霧隨弦音湧動,形似水浪,忽聽
幾聲尖嘯,深紅黼黻鋪地的演台正中,忽現錦鯉金魚嬉戲,魚兒須臾跳躍,激水滿衢,又見黿鼉龜鼇,遍覆於地,未幾,一頭大鯨橫空而來,遊弋擺尾,噴霧翳日——
眾人饒是為破案尋蹤,此刻也忍不住驚歎連連。
大鯨長鳴呦呦,淩空作舞,忽然,又化作黃龍,長七八丈,與濤濤浪湧之間聳踴而出……
九思歡呼著站了起來,薑離與裴晏也難忍意動,蕭碧君亦再次驚歎起身,盧卓與馮驥幾人也一同走到欄杆邊伸頭細看。
薑離倚著欄杆,看那黃龍騰飛而起,當空盤旋,隻覺好一陣目眩,正是那鼠尾草之毒發作,而那飛龍黃白變幻,遊出一片幻影,片刻後,薑離甚至又在半空看到了神仙索時的白霧雲團,她眨了眨眼,那白霧中生出模糊的人影……
有人一臉慈愛,手握藥典殷殷望著她。
又有人素釵布裙,一臉的絕望與不舍中,將一襲辛夷紋素裙罩在她身上。
光影變幻,雲氣之中又浮出幾張飽受刑罰,哀莫大於心死的臉,下一刻,這幾張臉七孔溢血,又隨著斷掉的頭顱滾落下來——
薑離耳畔轟鳴,心也狂跳,她使勁眨眼,至眼眶發酸時,那白霧終散,人影也隨之消失,這時,她才見演台上已換布置,“目連救母”開場了。
她麵頰發熱,四肢發軟,混似醉酒,目之所及人影飄忽,閣中神仙彩畫、帷帳繡紋,都似活了過來,她目不假接地掃視,調動不多的內息穩住心神,然而看到演台上那兩個揮舞臂膀的羅刹鬼時,她眼瞳狠狠一顫……
羅刹鬼麵獠牙,幻化做黑巾長髯的劊子手,那揮舞著的惡鬼夜叉,竟變作了專用於行刑的鬼頭刀,鬼頭刀高高揮下的一刹,薑離猛地閉上了眼。
“姑娘,羅刹打起來了——”
“姑娘,畫上的仙娥活了,此藥好厲害……”
“姑娘,錦鯉還在天上……”
懷夕的呼聲近在眼前,薑離猛地抓住了身邊人,她狠狠攥著懷夕手腕,待掌心感受到真實的溫熱,神思似也沉定了兩分,虛眸去看,便見演台之上火光黑霧彌漫,真似一副地獄景象。
薑離強定心神,亦奮力回想喜悅之事,可再如何努力,神識也難以自控,那火光仍然愈來愈盛,連四周高懸的湘妃色帷帳都騰起火霧,繁
複秀麗的蝶戲牡丹花紋正被火舌吞噬,一股子熟悉的炙烤窒息感湧了上來。
薑離一陣頭皮發麻,連忙出聲道:“裴少卿,可以結束了,我知道他們的證供有何處作假了——”
她不住深呼吸,又忽然聽到一道似遠非遠之聲。
裴晏道:“來人,幫大家解毒——”
話音就落在耳邊,薑離覺出不對勁,下一刻,廳門打開的聲音驚醒了她,她轉過身來,眼前雖還有一片斑斕迷光,可與她四目相對的漆黑眼眸,還是令她心神大震。
原來她抓著的人是裴晏!
薑離連忙鬆手。
裴晏深深看著她,“你怎麼樣?”
薑離呼出口氣,“沒事,先解毒吧。”
雅閣內試毒,雅閣之外,十安早令蘇泉備下鹹羊奶,一聲令下,二人帶著鹹羊奶入內,大家各自上前解毒,薑離目光掃過眾人,便見廳內的十人無不呼吸粗重,但喜怒卻是各異,而唯獨裴晏的表情最為鎮定。
眾人緩了片刻,恢複得七八分精神,蕭碧君揉著額角呼氣,又一臉莫名地看著裴晏,“裴世子,此毒對你似乎並無異樣,你剛才看到幻象了嗎?”
裴晏唯一的異常,便是麵色比此前蒼白了些,他道:“看到了些許。”
蕭碧君好奇,“看到了什麼?”
裴晏默了默,“看到了我父親。”
蕭碧君一愣,像想到了什麼不再問下去,然而一轉眸,卻見薑離正定定地看著自己,蕭碧君眼光閃了閃,“怎麼了?”
薑離沉聲道:“我看過蕭姑娘的證供,說當日黃龍變開始之後,除了看到大鯨黿鼉、魚龍嬉戲這些本來的幻術外,也看到了閣內光怪陸離,神仙彩畫鮮活之景,除此之外,姑娘還看到了相國寺的神佛——”
蕭碧君定了定神,“是啊,因我常常和母親去相國寺祈福,你看那穹頂上的朱漆彩畫,和那些神佛畫像相差無幾,我自易在幻象中看到。”
“姑娘去相國寺,是為何人祈福?”
“自然是為我父親和兄長——”
蕭碧君此刻腦袋還有些混沌,脫口而出後才覺不對,她擰眉道:“你這麼問是什麼意思?我為誰祈福,和幻象有何關係?”
薑離道:“此前我隻知此毒能致幻,還未琢磨過如何致
幻,後來裴大人說,幻象與個人經曆、所思所想有關,我便想多半也是由所思所見生發而來,但適才試過我方得知,此毒會令人心智失守,會勾起人心底最痛苦、最難放下,亦或是印象極深,難以磨滅之事,與普通風月之地的致幻之毒絕不相同——”
蕭碧君聞言撇開目光,薑離道:“姑娘其實不算撒謊,在當日那情境之下,姑娘不願自提家事,於是用見到神佛之言掩蓋了真正的幻象。”
蕭碧君眉頭幾皺,又看向周圍其他人,便見眾人表情都不甚好看。
這時九思率先道:“薛姑娘說的不錯,我幼時父母雙亡,是被叔父叔母賣給人牙子的,我最忘不掉的便是當初哭喊著求他們不要賣我的場麵,適才有那麼幾瞬,我好像看到了當日的場景,但很短,一眨眼又被那些光影聲響吸引——”
九思一開口,其他人也紛紛出聲,盧卓道:“我長這麼大,還沒遇到過什麼慘事,最難過的便是當年外祖母過世了,適才有一刹那白霧茫茫之間,我好像看到了當年大冬天的,給外祖母送葬的場麵。”
見旁人不加掩飾,蕭碧君板著臉道:“罷了罷了,本以為遮掩過去了,沒想到還是被你發現,其實當日我已經發現不對了,大家看到精彩處笑鬨不斷,但時而眾人神情又有些驚變,隻是我還未究其緣故,段霈便出事了,說明大家的確不全是享樂。”
頓了頓,蕭碧君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