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黃昏,船才行駛出長江,進入漢水,兩岸群山上蒙古人依山而建的堡壘隱約可見,此時城頭火把通明,火把下模糊的人影不斷晃動。堡壘城牆上掛著一個個的籠子,由於相隔較遠,看不清楚籠子裡裝的是什麼東西。
小船靠近岸邊,呂文德走下小船,兩個侍衛跟隨著他,走過蜿蜒曲折的山路,走到堡壘之前。
城頭上墜落下來的木籠子裡,裝著大宋百姓的人頭,火把光輝下,人頭麵目猙獰,雙目流血,有的人頭時間久了,已成了巨人觀,麵部腫脹,五官不清,城門前擺放著京觀,——把人的頭顱堆砌得像是金字塔一樣的景觀,京觀散發著陣陣惡臭,當當響的銅鑼聲,從堡壘裡傳出來,城頭上舉著火把的蒙古士兵,排列著整齊的隊伍,沿著蜿蜒的山牆巡邏。
呂文德停下,他在想,蒙古人殘害大宋百姓,竟到令人發指的地步。熱血湧到他喉嚨上,他感覺到喉嚨充斥著甜鹹的滋味,眼前的景物變得模糊。他站不穩了,搖晃著身子要栽倒。兩個侍衛扶住他。
他擺了擺手,正要說什麼。
城頭上一個蒙古兵舉著火把,照著他們,“城下何人?”
呂文德仰頭看著城頭的蒙古兵,“老夫是呂文德,老夫想見你家丞相伯顏!”
“稍等,”蒙古兵說,轉身跑了。
不一會兒,城門打開,阿術帶著一隊蒙古士兵從城中走了出來。
“呂大人!”阿術說,已經站在了呂文德麵前。“深夜來此,隻是想見丞相伯顏?”
阿術穿著明光鎧,頭戴風雪帽,腰間挎長刀,他與呂文德站在一起時,比呂文德高出半個身子,就像是一座壓過來的小山,呂文德仰頭看著阿術,卻隻能看到他的下巴。
“老夫見你家丞相有要事要談!”呂文德說。
阿術說:“隨我來吧!”然後轉身向城門裡走,他身後的蒙古兵圍住呂文德。
呂文德高昂起頭,隨著阿術向城裡走,蒙古兵簇擁著他,他在想,今日若死在這裡,樊城,襄陽,鄂州,江陵的呂家軍必然會同仇敵愾。
他隨著阿術走進城裡。城裡幾乎沒有燈光,即便街道邊上有幾戶亮著燈的人家,隨著噠噠響的腳步聲,這幾戶人家也會立刻熄燈,城裡的街道仿佛陷入死寂,隻有阿術身邊兩個舉著火把的蒙古士兵哪裡有火光,火光像是恐怖的,晃動著的鬼火,在漆黑的街道上遊蕩,遠處傳來更夫當當的銅鑼聲,在打破靜謐的同時,又像是鬼怪的嚎叫聲回響著。街道兩邊家家戶戶都緊閉房門,偶爾敞開的房門前,有人的眼睛貼在門縫上,看到阿術,蒙古兵,呂文德,然後像是鬼影子一樣消失了。
呂文德越走近府衙,前方的燈火越輝煌,火把的光輝幾乎照亮整個街道,街道上卻空無一人,參天古樹的樹枝隨著風張牙舞爪地擺動,地麵上的樹影像是披著鬥篷魔鬼的影子,發出痛苦的,沙沙響的呻吟聲,扭動著恐怖的影子,要從地麵上飄出來。
一陣山風吹拂過來,街道兩邊商鋪的招牌像是互相撞擊的塚中枯骨發出哢哢瘮人的響聲。
阿術高大,魁梧的身軀消失在黑暗裡。呂文德仿佛看到他的身影裡拖著長長的鬼影子,就在地麵上扭曲著,晃悠著,仿佛要從地麵上飄出來。他硬著頭皮,跟上他,和他走進府衙。
府衙裡已經坐滿了人,伯顏坐在上首位置,劉整,郭侃,史天澤,阿裡海牙分彆坐在下首位置。府衙內燈光昏暗。每一個人臉上都呈現出不同的情景,案幾上的一盞油燈搖曳著火苗,照射到伯顏的臉上,伯顏的臉一半是黑色的,一半是白色的,兩種不同的顏色交織在一起時,他的臉上呈現出黑白分明的情景;阿裡海牙的臉顯得黑,隻有他那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證明他不是鬼,是人;郭侃,史天澤緊挨著坐在門邊上,門外侍衛手中的火把火光,把他們的臉晃耀得通紅;劉整坐在距離上首位置不遠,那裡燈火昏暗,他的臉像是浸染過墨水。
府衙內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呂文德身上。呂文德走到案幾前停下。
伯顏抬起頭,注視著呂文德,“呂大人,”他說,“找老夫有何事?”
呂文德說:“伯顏丞相為何要封江?”
伯顏麵色陰沉,“老夫封江,自然有老夫的道理!”
“此言差矣!”
“荒謬!”
呂文德麵色變得鐵青,“漢水,長江,樊城,襄陽,鄂州乃是大宋領土,大宋焉能允許他人榻下酣睡?”
“允許蒙古人在樊城,襄陽。鄂州,漢水,長江設立商堡,可是呂大人所為?”
呂文德麵色絳紫。
阿術,阿裡海牙哈哈狂笑,郭侃,史天澤,劉整跟著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