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煊見好就收,“臣驚聞噩耗,乘霜趕來,是不舍有才之士,可祖母教導過我,有時候真相在大局前並不重要,臣知曉,所以臣願意退一步。”
“祖母憐臣,臣亦不敢不儘心為祖母,在外靜修之時,臣抄好了剩下幾卷的嚴華經,已經在佛前供奉過了,也算功德圓滿,如今特呈來奉上,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祖母之恩,唯熱血相報。”
元煊姿態做足了,不管太後信不信,麵上總是滿意的。
她贏得利落,鄭嘉卻輸得狼狽。
這事兒太後不讓查了,鄭嘉就得徹底背上這個黑鍋,元煊早拿捏準了太後不願意內訌的心思,鄭嘉硬著頭皮吃了這個虧,和太後也生了嫌隙,自己還能給太後賣個乖。
能用蘭沉的假死套住鄭嘉,給自己找個借口回京再討點好處也就夠了,封侯固然算破例,卻也沒超過她的預期。
真正讓她意外的是,太後居然這麼早對皇帝動了殺心。
她以為至少要等到自己拿著穆望之流結黨密謀的消息來刺激刺激太後,太後才能起心思,沒想到……
自己這個祖母的確是個極有決斷的領頭人。
太後這時候沒心思再寒暄,隻點了頭,元煊見機告退,等人走了,鄭嘉再度試圖上前時,太後伸手翻開了血經。
滿紙偈言在她手中幾乎要燃燒起來,字字筋骨嶙峋,繁盛的赤色之上飄過香爐幽深的煙霾,隔著煙氣一瞧,似乎再遮不住字裡行間透出了兵戈之氣,和年節時候送上的不一樣了。
她低聲念了一句,“燈奴兒”。
安瑤目光有些悠遠,她年輕的時候,那人也曾說過,自己雖然通曉佛經,瞧著文秀,偏偏卻掩蓋不住一身的奔流的野性。
元家人骨子裡流淌的是征服的血,沒人會屈膝一輩子,她注定能生下元氏的血脈,開啟她的時代。
但她的兒子卻不像她,這個孫女像了十成十。
她似乎不該放虎歸山的。
不,她似乎……該想的是,元煊會不會變成那人生前最後幾年的樣子,借刀殺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刀失控了。
她好像年紀大了,居然開始害怕自己養出來的第二條看似溫順的瘋犬。
安瑤抬起眼,推開男人礙眼的身軀,看向了殿外過於蒼茫的白日,她忍不住眯起眼睛。
怕什麼,殺了便是。
上一把姓元的刀都死了二十年了。
元煊回了公主府,自從穆望搬了出去,竇素將整個公主府全清理了一遍,長公主不喜歡的富貴之相都拔除了個乾淨,隻剩下了一派闊朗。
她坐到了平日裡的座席上,劉文君侍筆在側,見她半晌沒有動作,輕輕開口,“主子在煩惱什麼?”
元煊按著額心,“時間不夠啊。”
鄭嘉如今正是和太後離心的時候,不敢輕舉妄動,是個她操作的好時候。
可太後等不及了。
“今日聽太後的意思,皇帝在那個位置上坐不久了。”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用法,這話元煊不敢對崔鬆蘿說,卻是能對劉文君說。
今晨元煊未表情急,特地自己先進了城,後頭是劉文君安排的仆婦車馬回了公主府。
此刻劉文君侍立在側,聽著這話麵上也沒有太大波動,跟靜水一般,“殿下如今不光封侯,甚至可以算得上拜相,您現在是東宮四輔之一,將來天子換人,您依舊能總攬庶務,您年輕,就算太子登基,也有時間籌謀,主子何必著急?”
元煊搖頭,“我答應過鬆蘿,我要堂堂正正,正統繼位,若太子是正統,那我算什麼?”
她輕笑一聲,“皇帝可還不能死,矯詔這東西,是下策。”
“我要他親自下詔,傳位於我。”
她要這個急於廢黜她,聯合自己身邊人做局的父親,被自己逼著不得不退位讓賢。
“父親傳位給自己的孩子,天經地義,可哪有弟弟傳位給長姊的?不好。”元煊麵上還帶著笑,瞧著劉文君,“你以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