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君是知道自己跟著的主子從來就是盯著皇位的,此刻聽著驚世駭俗的語錄也極為淡然。
“我隻擔心,就算陛下傳位於您,洛陽勳貴卻難以擺平,必定不認同這等遺詔,屆時,宗室自立,同宗謀國,是大亂。”
元煊點點頭,“我自然想到了,我想要將亂子控製在皇城之內,所以我要握住的是兵權,我本來想徐徐把控整個洛陽城,可如今時間不夠了。”
她和萬無禁從見得第一麵就得出一個共識,想要天下,她要拳頭足夠硬,所以她收攏廣陽王,手中就有了大半中軍,賀從如今有半壁禁衛軍,如今章武王所領大軍將要開拔,剩下的另一半禁衛軍權,就是她要圖謀的。
而這另一半,落在高陽王的人手裡。
她繼續問,“以你之見,如今洛陽城內勳貴,是何模樣?如何應對?”
劉文君臉上難得顯出一份譏諷,“士夫徒貪權市寵,竟是有爵的乞兒。”[1]
這個洛陽城,從根子裡就爛透了。
所以長公主與她談論起詩書,驚異於她如此才華居然不受重用的時候,她看到了這個皇城裡難得的希望。
長公主,或者說,這個煊太子,她選賢與能不重門楣,東宮屬官亦重用不少寒門士族。
劉文君隨的是母姓,她的母親一生顛沛流離,最後留給了她一個姓氏,劉,一個已經落魄至極的寒門。母親想要在洛陽城尋找依靠,重新支起門戶,最後隻落得個荒唐下場,那個母親口中的父親,據說極有才能,得察舉為秀才,因著門第入仕無門,最後落魄不知所蹤,隻留下母親一個人,母親不願意讓腹中的孩子承襲那個男人的門第,所以她姓劉,出身懸瓠。
劉文君的母親也曾經是大家閨秀,滿腹經綸,她自幼受母親教導,也知道母親心心念念家族門楣再無男子重振,下品門第再無出頭路,她聽多了,也忍不住想,若才德不能選官,隻靠門楣,窮者越窮,達者更甚,若上頭人都是蠢蠹,這國家還能治理好嗎?
後來因著她足夠聰明,讀了許多書,進了宮當女官,一心想要做個女尚書,借著機會看一看這朝堂上選出來的官員,可她漸漸發覺,這個洛陽城,竟從根子裡就爛透了。
洛陽城內的勳貴跟被圈養無憂的豬一樣,富貴久了,已經不知道圈外的世界了。
劉文君目光堅定地看向了自己的主子,“這群人已經忘了害怕和征伐的滋味,一葉障目,貪安一隅,仗著自己是達官顯貴總能代代相傳,主子隻能讓他們從富貴夢鄉裡醒過來。”
元煊滿意地笑了,“我也是這個意思。”
若支柱已經腐朽,那就燒掉另修。
她對劉文君滿意,隨即就想到了東宮屬官之事,又想到了洛陽城內的勳貴大臣,忽然就有點頭疼。
先帝殺的人太多了,幾乎把當時朝堂上的能臣義士都殺光了,那群人固然大權在握,可也實實在在是有本事的。
如今給她留了一堆爛攤子,不聽話的要殺,太廢的要殺,利益相關錯綜複雜的也要殺,她的朝廷還能有多少人?
元煊恨不得把祖父從皇陵裡挖出來問問怎麼想的,就算是瘋了,也不該殺這麼多人。
“對了,太後擔憂太子年幼,皇帝又急於為太子開辟班底,如今帝黨之中,穆家人要守孝,廣陽王在外平亂,章武王整軍出征,長孫冀兵敗白衣領職,長孫行再能說得上話也有限,幾位侍中裡,盧家人向來懂明哲保身,這剩下的,唯有高陽王能左右皇帝的意思。”
“高陽王要動也需要時間,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入宮先做個女官?東宮女官。”、
她本就是要跟劉文君商量這件事,“若我敗了,你還能有條後路。”
劉文君有些訝然,一時有些摸不準元煊究竟是要把自己安插進太子身邊,還是真想給自己留條後路。
元煊也沒急著要劉文君回答,“你沒有身手,在太子身邊,安全些。”
至少皇帝和太後都不想殺太子。
劉文君尚未回答,門口就傳來了通報聲。
“殿下,崔郎中來了。”
劉文君轉頭,“崔女郎來了,殿下不若我思量幾日?若真要離去,我也得為殿下打理好瑣事,找好合適的接替之人。”
崔鬆蘿已經走了進來,門口的人早得了元煊的吩咐,隻是通報,並未攔她。
“什麼離去?文君姐姐也要走嗎?”
————
注:1化用自《菜根譚》,“士夫徒貪權市寵,竟成有爵的乞人”。本文中意思是有高官厚祿的士大夫們一味地爭奪權勢貪戀名聲,公卿勳爵卻像一個討飯的乞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