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目下正在彙報的這位,他說:“我們去生產隊查賬的時候,那隊長還跟我狂,說他們隊是有些多吃多占的,但是貪汙啊,投機倒把啊,那是絕對沒有的。”
他說:“我當時真信了他了,我還以為這工作好做呢!可誰知道生產隊裡也存在敵我矛盾,存在人民內部矛盾!”
張書記就聽得直歎氣,提醒他:“撿重點。”
他說:“哦哦。”
馬上就省略過程,推進到重點:“我們後麵終於發現不對勁了,我們就決定搞訪貧問苦、紮根串連,我們住到貧農家裡去查探真實情況!”
他說:“可還是難呐,一開始彆人都不敢講實話,怕被穿小鞋啊。一問他們,就說‘不知道’、‘不清楚’……”
在又忍了幾分鐘後,張書記終於忍不住拍了桌子:“一句話就能講完的,你分成這麼多句乾嘛?生怕彆人覺得你工作做少了?”
給牛懷東狠狠扔過去一個眼神:“你來!”
牛懷東是他在部隊裡時的老部下,他還不信指揮不動他!
早就做好準備的牛懷東,拿著孫希希
給他的精簡稿子,信心十足地朗讀出來。
前麵彙報的那位講了近半小時的“查賬”工作,到牛懷東這裡,就隻是“從嚴治黨”下三個分項裡的一項,也就一小段文字,外加一串數據。
也就兩分鐘內容!
張書記還沒聽過那麼簡明扼要的彙報,讚了一聲:“好!”
然後跟在座的公社書記們說:“看到人家怎麼彙報的了?有事實有數據。你這就是拿去讓那些搞文字工作的刪句子,他們都找不到一句多的來刪!就是要像這樣!”
他說:“你們好好跟人家學學!”
老部下筆杆子功夫突飛猛進,他這老領導麵兒上都有光。
更何況,還給他省下了不短的時間。
散會後,牛懷東更是被多位同僚追著問:“你是不是換筆杆子了?”
爭相借閱他的稿件學習。
甚至平時跟他不對付的,都不得不低頭過來找他問經驗。
他那叫一個春風得意啊!
他回來把這事跟李成書講時,黨-委辦的小鄭剛好也在旁邊。
小鄭又告訴孫希希了。
孫希希一聽,馬上跑去找牛懷東:“書記,你去縣裡開會的時候,也把我帶上唄。”
牛懷東心裡一百個不樂意:“你去乾嘛?”
那麼多人都在打聽他的筆杆子,他還想把她捂著呢。
孫希希當然懂他的心思,可她本來就是想借機提要求。
她說:“去找張書記批條子!我們婦聯辦不是整了個紡織班嗎?班裡的莫蓮芝特彆擅長楓香染,可她隻會染靛藍色。我尋思要能找紡織廠多要些各色染料,那我們不就能染出各種顏色的楓香染了?”
像後世,蠟染就多出了紅色、紫色、黃色等多種鮮麗色彩。
既保留了傳統染色的獨特韻味,又豐富了顏色品種。
可縣級部門不批條子,她這婦聯辦小乾事可沒資格要求縣紡織廠提供染料……
牛書記瞪大牛眼:“這種小事情,你還想拿去麻煩領導?!”
他都不好意思。
但想了想,還是筆杆子重要。算了,他還是去吧……
幾天後,她就成功地搞到了染料,歡歡喜喜地拿去找了林素珍:“等莫蓮芝出關,你就把這些拿給它。咱們多搞些顏色出來!”
莫家很看重楓香染的技藝。
故爾,自莫蓮芝跟她奶奶一道染青花瓷布料以來,她家就緊閉上了大門,不讓人偷學。
孫希希戲稱她們是在“閉關”。
林素珍本來也擔心,布料的顏色太單調,會沒法兒跟城裡的機織布一較高下。
看到這染料,也是驚喜得很:“你連這個都搞到了!”
不過孫希希這又是寫稿子,又是統計數據的,還要弄染料的,導致她一連數天回家都回得很晚。
照理租客的夥食是要自己解決的,但每晚周蕪君都要等到她回來才開飯。
她跟她說,不必等她,她自己會在外頭找食吃。
周蕪君沉默了一會兒,問:“……是不是田社長為難你了?要不,你還是搬回宿舍住吧……”
孫希希就跟她說:“嬸子,你也是高門大院裡出來的,你肯定懂,什麼地方都是有派係之爭的。就算沒有你這事兒,他也肯定不會放過我,誰叫我是牛書記的人?”
說著,她又輕鬆地笑了:“再說了,就那麼個心眼兒小得跟針似的,看待問題沒個長遠眼光的老男人,他還真動不著我!”
周蕪君當然懂“派係之爭”,但她也懂什麼叫“導火索”。
有些事本來是擺在台麵下的,可因為一根導火索,卻能炸得所有人都驚惶失措、灰頭土臉。
她這事就是導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