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是這一任的寒川督長,也不知從何處聽聞了我與玹嬰的事,起先對我難免有些輕蔑,亦說過一些不大中聽的話。
可我並不認識他,一貫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罷了。
“沒事。”我輕聲道:“算不得什麼。”
沈硯緊抿著唇,沉默,糾結,過了好一會才忽然說:“我姐姐是沈墨。”
我愣住,第一次認真端詳沈硯的長相,彎眉鳳眼,俊中帶俏,皴紅的臉頰上散落著點點雀斑,漆黑的瞳孔中裝滿了不服輸的倔強,是阿郎山草原上騎馬逐日的孩子。
“怪不得,我看你眼熟。”我恍然大悟,笑起來:“你和你姐姐長的真像,不過你中原話說的比你姐姐好
。”
“我是在中原長大的。姐姐怕我日後中原話說的不好,受人欺騙,所以給阿爹寫信,讓阿爹儘早送我來中原。”
這下輪到我難為情。
25.
我從小聽神話故事,都講三皇五帝,入了仙門才知道,這些仙門世家皆尊女媧為母神,那慈祥,勇敢,庇護天下生靈的大地之母,遠比九重天外與世隔絕的神明更令人敬仰。
而千百年來,女媧後人一直隱居在無界山上,輕易不得見,唯有天現赤月時,才會動身出山,在南麓華庭苑授課講學。因此,每逢赤月當空,各大仙門便會選出幾個拔尖的年輕弟子前往南麓,於秘境試煉中勝出的佼佼者,便有資格進入華庭苑聽學。
問心宗身為仙門之首,其門下弟子自然要在試煉中拔得頭籌,宗主對已然結丹的師姐寄予厚望。
至於我,那會才剛築基,隻符籙術這一項功課還說得過去,實在上不得台麵,苦苦求了宗主好久,宗主才允許我和師姐一同前往南麓。
師姐雖然不怎麼愛理會我,但我倆畢竟是同門,她對我還是多有照拂的,故而我僥幸通過試煉,第六個進入華庭苑。
沈墨在我之後,是第七個。
在一眾仙風道骨的中原人之間,這個異族姑娘格外乍眼,她紮著兩根長長的大辮子,戴著紅珊瑚珠子製成的抹額,穿著滿是刺繡和盤花的長袍,掛著一串又一串的瑪瑙和綠鬆石,身上還背著一把狀似梵鐘的小琴。
我對那把琴很感興趣,便上前與她搭訕,問她叫什麼名字。她嘰裡咕嚕的說了一大堆,最後才蹦出一句我能聽懂的中原話。
“我中原名字,沈墨。”
“啊,我叫鬱潤青,嶺南人,你叫我潤青就好了,那是我師姐,這次試煉的第一名,厲害吧。”
沈墨又嘰裡咕嚕的一大堆,即便中間摻雜著幾句怪聲怪調的中原話,也很不好領會其中的意思。我失去與她攀談的興致,敷衍了兩句,轉頭去尋師姐。
那一次試煉共有二十一人通過,其中八個都是問心宗的,因此,在華庭苑聽學期間,問心宗的弟子以師姐為首自成一派,終日頭懸梁,錐刺股,幾乎不與其他人接觸。
當然,除了我。
我見那傳說中的女媧後人是個看上去年過古稀的老嫗,每日授課亦是老生常談,很快便覺無趣,要麼獨自神遊,要麼與新結交的好友玩耍——剩下那十三人裡,有一半都是我新結交的好友。
可惜這友誼隻維持了月餘。
華庭苑的首次例試,我非常意外的得了一個極好的成績,是甲乙丙丁中的甲,而那幾個同我玩耍的好友,無一例外是甲乙丙丁中的丁。
天啊!真糟糕!我成什麼人了?誰會相信我沒有背地裡偷偷用功?
即便我對女媧發誓,也未能挽回好友們的心,他們一個個咬牙切齒,要在下次例試中一雪前恥。
我也咬牙切齒。
女媧後人!詭計多端!
26.
我果然遭到孤立。
大家都懷揣著對我的恨意,刻苦學習。
我躺在草地上,望著高高的天,低低的雲,正無聊的長籲短歎,忽然聽到一陣悠揚婉轉的琴聲。是沈墨,她在彈奏托布秀爾,草原上一種很傳統的樂器。
我一下子有了精神,求她教我彈琴。
沈墨倒願意教我,可我聽不懂她的家鄉話,比不得女媧後人,會世間所有語言。
於是我用了整整兩個月,學會沈墨的家鄉話。
沈墨開心極了。她本就是異族人,又不會說中原話,獨在華庭苑,無親無故的,日子長了難免寂寞,能聽到鄉音,對她來說是天大的好事。
那段時間,沈墨不僅教我彈托布秀爾,還同我講阿郎山草原的故事。
一團雲掉落在碧綠的草原上,像胖嘟嘟的綿羊,一眨眼,就嘰裡咕嚕的滾下山坡,被暴烈的小馬駒撞成兩半,兩隻綿羊,輕柔的飄蕩回母親的懷抱。
27.
後來的某一天,沈墨忽然邀我去阿郎山遊玩一番。
我對阿郎山向往已久,自然答允。
然而沈墨所言其實是“你願不願意同我遠走高飛,我們一起回阿郎山”,我誤將“遠走高飛”譯成了“遊山玩水”。
為此,我和沈墨鬨得很不愉快。
在沈墨看來,分明是她鼓足勇氣向我示愛,我欣然接受,沒多久又反悔,還是用這麼蹩腳的理由反悔。
沈墨認為我欺騙了她,我解釋,反倒讓她惱羞成怒,怒極之下甚至朝我揮劍。
她那一劍並不是衝著要害,我便沒打算閃躲。
我想這誤會畢竟是我造成的,是我對不住沈墨,今日我挨上一劍,足以沈墨平息怒氣,往後不再重提此事。
終有一日我會去到阿郎山,撞碎落在草原上的雲團。
可師姐擋下了那一劍,打傷了沈墨。
自此,我再沒見過那個眼睛閃閃發光的異族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