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無上法(七)(2 / 2)

玹嬰本就是個言行隨心所欲的人,此刻受陰邪之氣侵擾,更是全然受本能所驅使了。她根本不等陸輕舟把話說完,握緊降解子,神情一下子凶狠起來,“你胡說!”玹嬰對陸輕舟吼完,又充滿怨恨的瞪向嶽觀霧,幾乎一字一句道:“誰讓你解開春蓬的封印!都怪你!”

嶽觀霧看玹嬰的眼神同樣是憎惡無比,倒是真應了春蓬劍主與重葵劍主注定不死不休的宿敵論。

“玹嬰。”陸輕舟長睫傾覆下來:“我想你在潤青身邊那麼久,應該知曉長寒仙尊留下的八大逆天術,那麼,你可知曉其中一道禁術,名為離情。”

玹嬰微怔,但很快又朝著她咬牙切齒起來,兩眼通紅的,像隻想吃人又不知道從哪裡下口的小野獸:“你再敢胡說八道,信不信我叫你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陸輕舟看向玹嬰,也是幾乎一字一句道:“她在寒川幽閉十年,仍然忘不掉你,她怕自己一錯再錯,因此用離情術拔儘了情絲。”陸輕舟說:“我有一句謊話,天打雷劈,永不超生。”

話音落下,劍籠陷入一瞬詭異的死寂,可頃刻間又劇烈的顫動起來,堅不可摧的劍籠猶如春日浮動在水麵的殘破薄冰,正在不受控製的碎裂坍塌。

魔璺褪去了,玹嬰猩紅的雙目逐漸恢複不久前的清明。那是一雙很澄澈的黑眸,有一點茫然無措,“你胡說……”她喃喃的,好似不願意相信。

嶽觀霧回過神,從劍籠的裂隙中禦劍而出,直奔著天寶樓。

玹嬰的恨意和殺心使得她以血咒炮製的傀儡徹底失控了。嶽觀霧趕來時,天寶樓正一片混亂,問心宗門生和玄冥教教眾相互糾纏,在外邊打得不可開交,誰也顧不得樓內的鬱潤青,而十幾個尖牙利嘴見血封喉的傀儡,正肆無忌憚的捕殺著樓內唯二的活氣。

鬱潤青抱著懷裡已經被嚇傻的小狸貓,忍痛用血在啃咬自己手臂的童屍臉上畫上一道定身符,旋即將童屍用力甩開,直接從三樓丟到了一樓。

她滿以為如此能少一個麻煩,殊不知一旁看著不過周歲大的童屍見了這一幕,竟像蜘蛛一樣四肢並用的從牆壁上飛快地爬了下去,跪趴在那被畫了定身符的童屍身旁,有點笨手笨腳的拽著自己的袖口,用手肘將那童屍臉上的血跡蹭去。

兩個童屍轉瞬之間又爬上三樓,伸著舌頭一點點舔掉鬱潤青用血畫在地上的咒陣。

嶽觀霧秉著呼吸,接連兩劍振開那些前仆後繼的傀儡,一把捂住鬱潤青脖頸上的血洞。

“沒關係。”鬱潤青鬆了口氣說:“沒有傷到要害。”

嶽觀霧的喉嚨裡像是生了鏽,有種鏽跡斑斑的喑啞:“彆說話了。”

傀儡不僅凶殘無比,還頗有靈智,居然都知

道欺軟怕硬的道理,畏懼嶽觀霧手中的春蓬劍,一時間沒有一個敢貿然上前,嘁嘁喳喳地尋覓著他們的主心骨。

鬱潤青聽到那動靜,渾身上下被撕扯出的傷口都一齊疼了起來,她唇瓣緊抿,偏過頭撥開嶽觀霧的手,一把扯下嶽觀霧腰間的荷包。

裡麵是整整齊齊的一遝深藍色符篆。

那些傀儡還觀望著,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忽然一團雷雲從天而降,將整座天寶樓的上半部分炸成了灰燼。

十幾個傀儡猛地一瑟縮,竟同時仰頭看了眼天上的雷電翻湧的雲團,又同時“哇”的一聲叫喊,四散著逃去,頗有大難臨頭各自飛的風範。

然而雷雲也跟著四散成十幾團,他們爬到哪裡,雲團便飄到哪裡,時不時落下一道驚雷。旁的傀儡倒也罷了,那被碎屍萬段的傀儡連身上縫的線都被雷燒焦了,一條手臂掉下來,被他珍惜萬分的抱在懷裡,邊哇哇大哭邊拚命朝著玹嬰跑去。

玹嬰是個沒有來生的人,她嘴上不說,但心裡將這些與自己同病相憐傀儡當成她的小弟弟和小妹妹,她稀裡糊塗的在心裡咀嚼著家人兩個字,又稀裡糊塗的想起陸輕舟那一番話,像做夢似的一劍揮散雷雲,將斷了一條手臂的童屍抱到懷裡,很是愛憐的親了親他唯一還看得過去的一張臉。

童屍得了庇護,在玹嬰懷裡張牙舞爪起來,可夜幕上空驟然聚集的雷雲又令他驚恐不已,一下從玹嬰懷裡掙脫出去,遠遠地逃開了了。

玹嬰懷裡一空,倒是沒什麼特殊的反應,隻掐了一個最尋常不過的劍訣,將那些追著傀儡跑的雷雲逐個擊穿。

然而重葵離身這彈指一揮間的功夫,又有兩道深藍色的符篆降在玹嬰身旁,一道在左前方,一道在右後方,兩道符篆落了地,立即成了一副陰陽兩極陣。

玹嬰一窒,到此刻才從渾渾噩噩中醒來,無比錯愕的望向上方的鬱潤青。

分明離的不遠,可她無論如何都看不真切鬱潤青臉上的神情。

眼睛看不真切,心裡卻明了了。

陸輕舟用降解子將她引來,是為了見鬱潤青,一個隱修設無邊幻境,一個符修設陰陽兩極陣,即便不能殺她,也足以將她封印在陰陽裂隙中。

陰陽裂隙裡是永恒的黑暗,是不斷墜落的深淵。

玹嬰低下頭,攤開掌心,看著那一枚如黑玉珠子般的降解子,心臟莫名一鼓一漲的疼痛起來。

時間在這一刻停住了,耳邊忽而鴉雀無聲。

玹嬰放任自己陷入很久很久之前的某一日回憶裡。

那一日的鬱潤青懶洋洋的,因為無事可做,將多到溢出來的時間全部用在她身上。

“上一段是不是念錯了。”

“哪有,哪有嘛。”

“你說沒有就沒有吧。”

鬱潤青這樣寬容散漫,她卻有點惴惴不安,撲過去趴在鬱潤青肩上說:“我重念,我重念一次,剛剛看錯行啦。”

鬱潤青偏過頭朝她笑了笑,眉眼溫柔極了:“你是不是困

了,想睡覺了。”

玹嬰被這樣看著,便不由地一嘟嘴,有些任性地說:“念書真沒勁,你教我畫符好不好,我想學厲害一點的咒陣。”

鬱潤青搖一搖頭,閉上眼睛說:“接著念吧。”

玹嬰對書本上的之乎者也沒有一丁點興趣,她不明白,鬱潤青分明也不愛碰這些書,做什麼還天天叫她讀,她心裡隱隱有些怨氣,抱著書哼唧唧的敷衍,斷斷續續,一句完整的話也沒有。

鬱潤青嘴角微彎,仍閉著眼睛,隨手捏了一下她的臉,像是昏昏欲睡似的慢慢念道:“嚶其鳴矣,求其友聲,相彼鳥矣,猶求友聲。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聽之,終和且平……”

玹嬰聽不大懂,隻覺得不是什麼好話,湊過去糯糯地問:“這是什麼意思啊?”

鬱潤青朝裡側身道:“意思是小鳥嚶嚶叫,想找人陪她玩,太吵了,求求老天爺,消停一會。”

“……真的假的?這麼文縐縐的,書上真有這種話?”

“我騙你做什麼,詩經裡,自己找去。”

玹嬰一賭氣,真把詩經翻了個遍,還真在詩經小雅裡找到了這段話。她自己解了悶,原也不覺得有什麼,直到有天傍晚,她吃完飯,鬱潤青收拾碗筷,見她剩了半杯果酒,問她怎麼不喝完,她想也沒想便脫口而出:“迨我暇矣,飲此湑矣!”

意思是等我有空了,一定喝完。

鬱潤青一怔,竟笑出聲來,兩隻手一塊揉搓著她的臉頰說:“你在這跟我賣弄呢?”

玹嬰當然不承認她翻看詩經的時候暗暗憋了一股勁,要通篇背誦下來讓鬱潤青刮目相看,所以她做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這點東西,隨便一翻就記住了,你以為就你一個人能過目不忘呀?”

鬱潤青為她的勤奮和聰敏而欣喜,恨不得拿這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獎賞她。

玹嬰不明白,她隻是背一背書,怎麼就能讓鬱潤青高興一整天。

不明白,不要緊,鬱潤青身上有很多她想要的,她隻是背一背書,寫一寫字,輕易就得到了。

又是一日,陽光明媚,玹嬰仰著臉可憐兮兮地說:“教我畫咒陣嘛,我想學你那個石頭陣。”

鬱潤青將她練的字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拍了拍她的發頂說:“我教你一個比石頭陣更厲害的。”

玹嬰期待地問:“什麼呀?”

鬱潤青道:“陰陽兩極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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