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硯淡然啟唇:“一並打發走。”
“公子!”張諱更慌了,掙紮著還要上前,王宇索性揮了下手,讓人把他拉出去。
張諱於是便被捂了嘴,嗚嗚咽咽地被拖出去。楚沁心下隱有不忍,眼底顫了顫,但想想便也罷了。
這種善心她上輩子年輕時發過,卻沒落著什麼好。這輩子再亂心軟,她就是真的傻。
裴硯將她眼底的那抹情緒儘收眼底,便等了一等,暗想她若要說情也不打緊。
這種事不是沒有談的餘地,他的底線就是把人打發走,彆留在定國公府。但她若有不忍,板子可以不打,再不行他還可以額外賞幾兩銀子,也算以德報怨。
然而沉默了半晌,卻隻聽她道:“他弟弟沒做錯什麼,按規矩把他自己的錢物都收拾了,讓他帶走吧。”
對於張諱,她一個字都沒說。
裴硯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心裡暗讚:她拎得很清。
然後便是安氏了。
裴硯心裡清楚這事可謂“一個巴掌拍不響”,張諱固然不對,但安氏錯處更大,單是跑去學塾這一點就不合規矩。
他心裡存著惱意,卻鬼使神差地看向楚沁,存著三分好奇道:“安氏交給你辦。”
楚沁短暫一怔,很快就平靜了。
她早知他對安氏的態度,也早已清楚後宅的彎彎繞繞,這事他若直接辦了她當然樂得清閒,但他點名交給她,她也沒在怕的。
她氣定神閒地笑了笑:“安氏與三郎的姑父七拐八拐地沾著親,是實打實的貴妾,我倒不好說什麼。”
裴硯隻道她想躲事,倒也能理解。可不及他再開口,她就又說:“不止我不好太過嚴厲,三郎也得顧著姑父的顏麵。那不如……”她笑起來,話鋒一轉,“不如送去交給母親,母親執掌內宅,想來是會按規矩辦的。到時明明白白地說個清楚,姑父也不是不知是非黑白的人,想來不會怪到咱們頭上。”
裴硯被她說得好生一愣,繼而偏過頭,忍不住地看她。
楚沁被他看得有些慌,心裡翻來覆去地自問:這主意不好嗎?
依她多年的經驗看挺好的啊!這麼辦不止能治住安氏,還不得罪他姑父,更能讓安氏背後的胡大娘子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分明就是一舉三得的好點子!
她正參不透他的性子,他忽地笑出了聲:“想不到娘子還是個小狐狸。”
他說這話時眼中笑意深深,語氣裡含著幾許促狹的打趣。
楚沁一下子紅了臉:“誰是狐狸!”
裴硯抿唇:“誰臉紅誰是狐狸。”
楚沁慌忙抬手,局促地捂住自己的雙頰。
裴硯笑意更甚,不知怎的就伸出手,摸向她的額頭。
她額前覆著薄薄的劉海,又細又軟,他摸了兩下,她觸電般地盯過來,滿麵驚悚地躲避:“你乾什麼!”
“哈哈哈哈。”裴硯收了手,搖搖頭不再逗她,遞了個眼色示意王宇把安氏帶走。王宇早被兩個人的打情罵俏弄得滿臉不自在,得了令就一溜煙地跑了,隨意叫了兩個侍婢一同去押人。
“三郎,妾身錯了!三郎……”安姨娘帶著哭腔的喊聲隻響了兩聲就聽不到了。楚沁不肯再留在屋裡被他打趣,氣惱地站起來就走:“我回去了!”
“生氣了啊?”裴硯一愣,笑意猶轉在嘴角,不假思索地也跟著起了身。
楚沁自是很快就意識到了他跟在後頭,心裡懊惱愈甚,頭也不回地氣道:“三郎不是還要讀書,彆跟著我!”
裴硯悠然:“我去你房裡讀。”
楚沁:“……”
她突然覺得自己前天去邀他回來,有那麼點引狼入室的味道。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回到正院,走在前頭楚沁步子得急,裴硯不慌不忙,兩人之間便差了十幾步。清秋本在廊下等楚沁,冷不防地看著她這副樣子,隻道他們之間生了什麼不快,剛要上前問一問,就見裴三郎端著一副似笑非笑的氣人模樣跟進來了。
清秋一下子把話都咽了回去,忍住了看熱鬨的情緒,垂眸福身。
楚沁步入房門就要回臥房,便往右拐,裴硯快走了幾步,跟著她也往右拐。
她一下子回過身:“那邊才是書房!”
“我知道。”裴硯氣定神閒,“我喝盞茶再去。”
楚沁:“……”
他在氣她!
他在故意起她!
他在明晃晃地故意氣她!
她不知道該怎麼應付,因為上輩子她從未見過他這樣。
於是她瞪了他半天,切齒生硬道:“我要睡了。”
這四個字卻在裴硯心頭一刺。
他驀然又想起昨晚的事情,笑意撐不住地淡下去,失了繼續說笑的力氣。
他維持著平靜緩了口氣:“那你睡吧。”
說罷就轉過身,走向堂屋那邊與臥房正相對的書房。
自覺正與他針尖對麥芒的楚沁一愣。她雖然不知道他怎麼了,但也看得出他不高興了。
……好好的,怎麼就又不高興了呢!
喜怒無常啊!
楚沁在心裡腹誹不止,掙紮一番後,覺得還是得哄哄他。
他剛才氣勢洶洶地殺過來雖然嚇了她一跳,實則卻沒有怪她的意思,隻是在生安氏和下人的氣,想趕緊把事情查清楚。雖說查到最後並不是她身邊的人的問題,可他本意也是想幫她的。
他這麼用心,現下在她這裡不高興了,她若坐視不理顯得多恩將仇報啊?
楚沁撇了撇嘴,心裡不再罵他了。凝神想了想,照舊先進了臥房,給他沏了盞茶。
對麵的書房裡,裴硯進了屋也無心喚下人進來,自顧自地劃亮火折子點燈,點好燈便坐到書案前。
……然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並未帶書過來。
他頓時心裡更不痛快了,負著氣在房裡踱了兩個來回,然後停在了房中的書架前,打算隨便找本書看。
然而等他挑好書回過身,卻見書案前多了個人。
楚沁立在那兒,麵前放著托盤,托盤裡盛著盞茶。見他看過來,她一臉的彆扭,低著頭小聲道:“你不是要喝茶?我沏好了。”
裴硯挑眉,信步走過去,翻著書落座:“不是要睡了?”
“也沒那麼困……”她輕聲說。
他不鹹不淡地“哦”了聲。
氣氛安靜了。
上輩子根本沒見過他賭氣的楚沁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腳趾隔著繡鞋的鞋底子一下下蹭著地。
局促了半天,她鼓足勇氣直言問:“三郎,剛才好好的,你為什麼突然就不高興了?”
明知故問!
裴硯咬牙,冷笑著抬眸看她,卻迎上一臉真誠的詢問。
他便這樣與她對視了兩息,漸漸發覺她可能真的沒明白。
他隻覺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氣都不好氣了,板著臉靠向椅背:“我問你,昨晚我過來的時候,你真睡了?”
“昨晚?”楚沁自知昨晚他來那會兒她在乾什麼,生生打了個激靈,“真、真睡了……”
裴硯眯起眼睛,眼中沁出嘲弄:“五點鐘、屋裡亮著燈、還有飯菜香,你便已經睡了?”
“……”楚沁噎住,臉色一分分漲得通紅。
可她其實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問,誰還沒點不方便見人的時候呢,有些事要瞞著旁人也都是難免的呀!
遇上這樣的事,找個能說出口的理由搪塞過去不是正好?在大宅院裡,不是應該約定俗成地看破不說破?
裴硯凝睇著她,心底的失落一分甚過一分,方才的好心情已然蕩然無存,終是搖了搖頭,漠然道:“我要讀書了,你早些歇息吧。”
“哦。”楚沁低低應了聲,就轉身打算走了。
他情緒這樣古怪,讓她沒了繼續哄她的心思。她自覺沒做錯什麼,他這樣簡直不講道理。
然而不及她走到門口,他忽地又喚她:“楚沁。”
她定住腳,帶著殘存的不安回頭看他。
“下次你若不想見我。”裴硯深吸了口氣,覺得心裡很難受,難受得噎了半天才繼續發出聲音,“大可以直說,不必找理由,我都明白。”
“啊?”楚沁愣住了。
她眼看他眼中的光彩消失殆儘,修長的手指翻著書頁,狀似平靜,細看卻在隱隱地輕顫。
他聲音裡的輕顫與手上一樣微不可尋,竭力維持著從容告訴她:“不想見我的人很多,不差你一個,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