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沁趕緊嚼了幾下,將楊梅嚼碎,好讓腮幫子扁回去。裴硯自顧看著窗子,回想她方才嘴巴鼓囊囊的模樣又憋不住地笑,她猜到他在笑什麼,氣得直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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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公府裡,胡大娘子掐指一算,自己已晾了楚沁三天。還不見楚沁上門,她就生了些惱意,覺得這兒媳要麼是蠢鈍,要麼是冥頑不靈,總歸不是什麼好事。
然後她又聽說裴硯和楚沁今日都出了府,細一打聽又聽說是出去玩,心裡的火氣就更大了。
可這火氣她又不好撒,因為先前的事她也沒明說。那十六七歲的孩子趁過節出去玩就不能說不對了,她若因為這個發作,傳出去便像她在挑事,對名聲不好。
這世道,婦人家想守好名聲並不容易。她幾十年如一日地操持定國公府、忍了許多惡心,才有了如今的賢名。為著這個名,她對裴硯都要多幾分寬容,總不值當現下為一個新過門的兒媳毀了。
胡大娘子這般想著,迫著自己沉了一息,繼而吩咐崔嬤嬤:“告訴她們,明兒個沒什麼事了,該過來坐坐就來吧。”
崔嬤嬤應了聲“諾”,胡大娘子心裡已盤算起來明日該怎麼提點楚沁。管她是蠢鈍還是冥頑不靈,在國公府裡都是容不得的,她明日非得說個明白不可,否則萬一楚沁日後將這個勁頭用在外人身上,丟的可就是他們定國公府的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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睦園裡,楚沁在外玩了一日也沒覺得累,回來往床上一坐就打起了哈欠。
裴硯將在外麵買的巧果交給清秋收著,一回頭見到她哈欠連天,不由笑道:“睡一會兒?”
“不了。”楚沁搖搖頭,“先用晚膳吧,用完膳今晚早些睡便是。”
“也好。”他點了下頭,不必多言,清秋就心領神會地出去了。膳房那邊也早就聽聞了他們出府遊玩的事,章師傅估摸著他們在外麵大概不會少吃東西,或許還會偏油亦或甜膩,晚膳就做得清爽了些,一桌子菜基本都已綠、白為主,零零星星地點綴一點旁的顏色,看起來賞心悅目。
這安排果然合二人的心意,楚沁就著米飯先吃了些清清爽爽的清炒小油菜,又去夾那道滑溜肉片。
滑溜肉片是用瘦豬肉做的,外頭用蛋清和水澱粉上了漿,令其口感嫩滑。口味本隻是簡單的鹹鮮,但搭配黃瓜、冬筍、一起翻炒後,肉的肌理中就被摻了些清香味。再則還有木耳,木耳在被肉香浸染的鹹鮮中炒軟原就好吃,瘦肉上一部分粘稠的漿汁再鍍到木耳上,口感就更軟滑了一些。
是以這道菜雖然口味清淡,卻莫名得很搭米飯,楚沁與裴硯不約而同地都吃了不少,最後再喝些青菜湯,這晚膳便用得很舒服了。
用完膳,裴硯沒打算去讀書,心裡盤算起了在楚沁這屋乾點什麼好。想來想去覺得太刻意不免尷尬,最後還是取了本書來,就坐在茶榻上讀。
然而不等他讀上兩頁,外頭有了些交談聲。楚沁坐在茶榻另一側做著女紅,聞言回眸瞧了瞧,透過窗紙先隱約看見是王宇再和清秋說話,再定睛細看,院子裡還有個人影。
不等她分辨出是誰,清秋打簾進了屋來,屈膝福身:“公子,大公子來了,說有事找您。”
裴硯一聽,放下書往外走,順口向楚沁道:“我去看看。”
楚沁沒多心,任由他去,俄而又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正好看見裴烽拽著他出去。兄弟間這麼相處本也正常,她卻下意識地覺出大概是有什麼事,而且不是好事。
前後過了約莫一刻,裴硯回到正院臥房來,楚沁抬眸就道:“怎麼了?”
“大哥說了我一頓。”裴硯撇嘴,“說因為今日我帶你出去,嫂嫂不樂意了,倒不是嫌咱們不好,卻嫌他不周到,大哥隻好說明日也帶嫂嫂出去玩一趟。”
楚沁不由聽得一笑,又問:“就這事?”
這事好像說不了一刻。
裴硯沉默了一下,坐回茶榻上,側首端詳她:“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沒跟我說?”
“什麼事?”楚沁淺怔,認真想了半晌,搖頭,“沒有呀。”
裴硯不再賣關子:“母親給你臉色看了?”
楚沁被問得又怔了一下,裴硯見狀就知大哥所言不需,無聲一喟:“這種事你不跟我說,就自己扛著?”
他心下半是心疼,半是不滿。不滿她不與他交心,竟弄得大哥都知道了,他卻還不知情。
楚沁蹙眉又搖頭:“這事沒什麼好說的,我也沒扛什麼。”
裴硯愈顯不快:“什麼叫沒什麼好說的?”
“你彆誤會。”楚沁放下手裡的繡活,轉向他認真起來,把自己打算一五一十的全說了,說得坦然而懇切,跟在於氏跟前的措辭差不多。
語畢她舒氣:“你看,我是這樣的打算,那還有什麼可跟你講的呢?母親是在給我臉色看,可我沒覺得自己受委屈,跟你說了圖什麼?”
圖她給他撐腰?可她沒受委屈,他何必撐腰。
裴硯聽了這樣的解釋,心緒平複了些。雖也有些不安,隻怕她這樣下去要惹更大的麻煩,可私心裡又承認若她這打算能成,那的的確確也挺好的。
這打算如若能成,她就能躲個清閒、活個自在。深宅大院裡最缺的就是自在,倘使她能搏到,他也高興。
裴硯便沒有像於氏一樣勸她退讓,打量著她,隻說:“便是不需我做什麼,你也可以講給我聽。”
楚沁惶惑不解:“那不是多此一舉?”
“夫妻之間說說家長裡短的事情,豈是多此一舉?”裴硯一字一頓。
數日相處下來,他覺得楚沁什麼都好。隻有一樣讓他難受,就是太過客氣。
他明白他們之間現下還不夠親近,客氣是難免的。但他盼著這樣的客氣能早點結束,他想和她無話不談。
楚沁腦子裡一懵,定定地望著他探問:“你真願意聽我說這些?”
“那不然呢?”裴硯半開玩笑地攤手道,“我總不能隻在你這兒蹭吃蹭喝吧?”
楚沁怔怔難以回神。隻是這回並非卻因為他的話讓她驚喜意外,反倒是因為差不多的要求,她上輩子本也聽他說過。
那也是在他們剛成婚不久的時候,他曾委婉地跟她說,夫妻之間無論大事小情都可以商量,讓她在內宅若有什麼事都可以告訴他。
可那個時候,或許是因為他們兩個都太嚴肅、太拘謹了,一貫相互客氣的兩個人正襟危坐地說起這個,她就將他這話視作了一種新的客氣。
於是結果便是她和和氣氣地答應下來,日後卻該怎麼辦還怎麼辦。隻消是自己能擔著的事,她就覺不讓他煩心,好似唯有這樣,她才是個名副其實地賢惠妻子。
可現下因為各樣的緣故,他們陰差陽錯地比上一世這個時候親近了很多,處得就像玩伴。同樣的要求被他以打趣的口吻說出來,反倒讓她猛然意識到他不是在與她客氣,而是認真的。
……那上一世她一直跟他那麼客氣,他是不是挺難受的啊?
楚沁被這想法攪得心情複雜。
仔細想想,那時候她其實也很煎熬。
內宅事務又多又雜,剛過門的她還要應付婆母與妾室,時常覺得有苦說不出。如若有個人能聽她講,哪怕幫不上什麼忙,她大概都會好過很多。
唉……這都是什麼誤會!
楚沁又一度地感歎自己上輩子活得糊塗,口中甕聲甕氣地道:“行,那日後再有什麼,我都告訴你。”
“好。”裴硯鄭重點頭,思索一瞬,似是怕她報喜不報憂,又道:“大哥說你明日便要去母親那你問安了,我給你留個人,若她為難你,你就著人來喊我。”
“嗯。”楚沁答應下來,心裡酸酸澀澀的,半是心疼上輩子單打獨鬥了那麼多年自己,半也是為他,為他那時候的一腔好意沒人認,她潦潦草草地敷衍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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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明,楚沁猶是在六點半之前到了端方閣,與於氏、苗氏一起在外等了不多時,崔嬤嬤就出來將她們都請了進去。
繼而先是一番婆媳間的客套。三人見了禮,胡大娘子請她們落座,慨歎說這幾日事忙,忘了關照她們,再問問她們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
三個人都說吃得好睡得香,胡大娘子便銜起笑。繼而目光轉到於氏麵上,和顏悅色道:“聽聞大郎今日要出去走走?那我就不耽擱你們了,你快回去吧。”
楚沁一瞧,心下就暗歎胡大娘子真是眼明心亮。
這才多少工夫胡大娘子就知她和於氏關係親近了,把於氏打發走卻留著苗氏,擺明了是為著一唱一和地“提點”她。
楚沁瞧這架勢到底是有些緊張了起來,後脊不自覺地挺了一挺。與此同時,胡大娘子端著那張和煦的笑臉側首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