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1 / 2)

三支彆部頂風冒雪, 不顧損失, 終得以逃離匈奴本部的截擊和追殺,艱難抵達雲中郡。

他們原本離雁門郡更近,擺脫右賢王的追兵之後,本可以直接南下,進入雁門太守的轄地。偏偏部落首領和祭師一致決定繞遠,繞過雁門、定襄兩郡,一路朝雲中郡進發。

究其根本,無外乎對強者的崇拜情結使然。

這並非說雁門和定襄兩郡的太守不強。

事實上, 邊郡太守沒有一個不能砍人。有一個算一個,遇到外敵來犯,從沒有半點含糊, 全都是抄起刀子就砍。

問題是魏太守強到一定境界,也凶到相當程度, 對須卜勇麾下的部落窮追猛打, 說屠就屠, 雞犬不留。哪怕被滅的大多是彆部,消息傳遍草原, 照樣給各部留下不小的心理陰影。

時至今日,匈奴本部南下打穀草都會繞開雲中郡。

草原上的生存環境,注定催生崇拜強者的文化。

彆部首領拍板,部民無一提出異議, 反而認為首領英明。魏太守多強,多狠, 多麼地殺人不眨眼,要是能留在雲中郡,會是多麼地讓人安心!

即使途中損失不小,抵達雲中郡邊界時,三支彆部加起來仍有超過兩千騎兵。加上老人、婦人和孩童,以及數千頭牛羊,浩浩蕩蕩開過來,必然引起烽燧台的警惕。

候官迅速登上高處,眺望風雪中走來的隊伍,正要點燃狼煙,隊伍忽然停住。

“怎麼回事?”

候官一頭霧水,聞訊趕來的尉史也是摸不著頭腦。

就在這時,彆部牧民如潮水分開,隊伍中走出數名虎背熊腰的壯漢,拱衛部落首領,策馬朝烽燧台走來。

距離大概五十步,眾人下馬,其中一人大聲道:“我等羌部,今反匈奴降漢,願為漢天子牧馬!”

冷風呼嘯而過,來人的話有些聽不真切,連續喊過數遍,烽燧台上的軍伍才明白其意。

尉史和候官麵麵相覷,不敢自作主張,命軍伍朝對方喊話,讓他們停在原地,不許再前進,同時派人快馬加鞭趕往雲中城,將情況上報太守府。

往年不是沒有彆部來投,但要麼是叛漢之人的後代,如弓高侯;要麼是靠近漢朝邊界,同邊郡往來頻繁的部落,例如烏桓部。

數千人的羌部來投,實在是少之又少。還是趕在大雪紛飛的月份,不知道走了多遠的路,連守邊數年的軍伍都感到驚奇。

軍伍馬不停蹄趕到雲中城。為免耽擱時間,一路將鳥羽插在頭上,入城亦未下馬,馳到太守府前,方才拉住韁繩,高喊有急情上稟。

彼時,雁門和上郡來人已啟程返還。

臨行之前,李當戶特地往畜場見過趙嘉,將一枚木牌交到後者手中,言日後到上郡,可憑此物到太守府尋他。並再三叮囑,假使李太守調往他郡,木牌一樣能用。

不是李當戶話癆,而是以李廣的調任頻率,今年在上郡,明年說不準會遷到哪裡。總之,李太守橫跨大漢,遍覽邊陲風光,將邊郡太守做個遍,真心不是虛話。

事實上,如果不是魏尚還活蹦亂跳,不出意外能再戰二十年,說不好李廣連雲中太守都能做上一回。

兩郡來人離開後,魏悅請示魏尚,從材官中擇選體壯擅騎者,增擴騎兵數量。不想事情剛剛起頭,就碰上匈奴使臣被殺這檔子事。

保險起見,魏尚寫成奏疏,將事情具稟長安。

從景帝到朝臣都很清楚,事情既然發生,基本不可能善了,這鍋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長安的態度很明確,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匈奴真敢南下,絕對就兩個字:揍他!再加兩個:揍他丫的!

在郡內搜尋數日,沒有發現匈奴躲藏痕跡,魏悅將後續事務移交給五官掾,帶騎兵返回軍營,準備集合挑選的正卒,抓緊進行練兵。

不想三支彆部突然抵達,魏尚接到稟報,當即派人將魏悅從軍營召回,一同被召的還有都尉、長史、五官掾、決曹掾等郡官。

魏悅到時,室內已坐滿雲中郡大佬,正你一言我一語,激烈地討論彆部之事。

魏尚坐在屏風前,表情肅然。待魏悅行禮之後,讓他坐到身邊。

“使君,需提防匈奴使計。”有郡官道。

“如真心來投,不好將其攔在郡外。”

“前有匈奴人死在郡內,九成是蘭稽一行。此時彆部出現,難斷其背後真意。”

郡官們分為兩派,彼此爭執不下。決曹掾一直沒開口,遇到魏太守詢問,獻策將三支彆部擋在郡外,僅容許首領入城。

“下官有法令其俱出實言。縱其心懷鬼胎,亦能讓其俯首帖耳,自此為天子牧馬。”

周決曹說得雲淡風輕,室內卻倏然一靜。

想起城內那幾個聽話到不正常的烏桓商人,大佬們互相看看,竟然都覺得這個辦法不錯,很值得一試。

彆部扛著“為漢天子牧馬”的旗幟來降,無論如何不能一句話不問直接攆走,一口氣殺掉也有些問題。事情討論到最後,魏尚綜合眾人的意見,當場拍板,許彆部暫時停留,駐紮在靠近邊郡的草場。

“許三部首領入城,詢其草原實情。如其真心來降,當遣人飛報長安。”

如果人不肯來,懷揣陰謀的可能性就高達七成,出兵逐走甚至滅掉都順理成章。假如人進來了,有周決曹在,甭管真心假意,到最後都能讓他變成真的。

事情定下,魏太守命魏悅領兵往彆部停留的烽燧台附近駐紮。周決曹暫時放下手頭事務,和魏悅一同前往邊界,同彆部上下言明太守府的條件。

一行人出雲中城,由軍伍在前引路,一路飛馳到烽燧台。

彆部牧民長途跋涉,皆是疲憊不堪。抵達目的地後,分出勇士在外圍警戒,餘下都和羊群擠在一起,連動都不想動。

不是他們心寬沒腦子,而是擺在麵前的隻有兩條路:漢朝接納他們,他們就能活下去;漢朝不接納,沒法留在邊郡,回到草原就是死。既然已經知道結果,再擔心也沒用,不如好好坐下喘口氣,哪怕真要死,至少死前能鬆快片刻。

彆部首領和祭師心中焦急,奈何主動權不在他們手上,再急也沒用。雲中城不來人,他們就隻能等在雪地裡,不斷向南張望,期待魏太守能相信他們的誠意,允許他們留在邊郡。

終於,風雪中傳來一陣馬蹄聲。

見到踏雪而來的騎兵,之前還昏昏欲睡的牧民立刻變得警醒,無論男女老少都拿起彎弓和短刀,神情變得警惕。

究其原因,實在是魏悅麾下煞氣太重,下馬時不覺得,一旦上馬跑起來,不自覺就會凝聚殺意,仿佛下一刻就會抄刀子砍殺過來。

彆部首領離得近,受到的衝-擊最大。

他之前也曾南下打穀草,遇到的漢軍固然強悍,卻從沒遇到過煞氣這麼重的。這是殺了多少胡人,屠了多少部落?

事實上,彆部首領完全想差了。

魏悅麾下的確有不少老兵,但並非如其所想,各個是從屍山血海中殺出。

之所以有這麼重的煞氣,全因平時訓練都用真刀真槍,隊率更下令不許留手,全當是在戰場。日複一日,這些騎兵逐漸形成觀念,上馬就是要拚命,坐上馬鞍就要進入戰鬥狀態,身上的煞氣不重才怪。

周決曹行在魏悅身邊,觀察對麵胡人的反應,猜出為何魏太守不調城內正卒,偏偏從軍營調出新練騎兵,不覺勾了下唇角。

平日裡麵無表情的人,突然間綻放笑容,非但不會讓熟悉的人覺得溫暖,反而會脊背生出寒意,下意識就想躲遠。

可惜彆部首領不知道,見周決曹麵帶笑容、態度和善,提到嗓子眼的心逐漸放下。獲悉留下的條件,當場表示沒問題,他們願意進城!

為表示誠意,一個首領還帶上了自己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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