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席嶺也不算沒經過事的人,當年剛開始創業的時候, 什麼牛鬼蛇神都見過, 什麼匪夷所思的經曆都聽過, 然而樘華這一出還是把他給驚住了。
陳穗深知這種三觀炸裂的感覺, 他拍拍自家男友, 對阮時解道:“那我們先回去了。”
“嗯,路上小心。”
賀席嶺正在恍惚中, 依然記得轉過頭來說了一句,“你們放心,我會記得保守秘密。”
樘華心中感動,忙點頭,“多謝賀兄,我們下回再請你們吃飯!”
賀席嶺苦笑擺擺手。。
送他們離開後, 樘華跟阮時解回來收拾桌子。
樘華輕籲一口氣, “不知賀兄怎麼想?”
“能怎麼想?”阮時解道:“他年紀輕些,對這種事情最好接受,應當不會有太大的問題,過兩天就好了。”
樘華點頭。
水龍頭打開了, 水流嘩嘩地放出來。
阮時解洗乾淨手,轉身看著他, “放心, 萬事有我。”
樘華原本還忐忑著, 對上他溫和平靜的眼睛, 那顆提起的心徹底放下了。
樘華彎起眼睛笑了一下, “阮哥威武。”
洗完碗,兩人上樓。
阮時解問:“你這半年忙不忙?你現在能全天候過來,你想這半年開始上學,還是下半年再開始上學?”
樘華想了想,“還是下半年再開始上學吧,正好跟下一屆的新生們一起,也免得漏聽了什麼,上半年我要帶著他們種東西,恐怕有些抽不出空來。”
春節已過,馬上就要鬆土種春小麥,種完小麥又得種菜蔬,還有水稻也要準備開始種了。
種田最講節氣,一輪輪忙農活緊鑼密鼓,樘華本身就不大擅長種田,在這種情況下他作為主事人,還真不一定抽得出空。
阮時解頷首表示理解,“我去跟他們說一聲,等到下學期再去。”
樘華在王府裡待得頗不自在,年初五就回皇莊去了。
靖寧王原本還想多留他住幾日,見他神采飛揚地使喚奴婢搬東西準備去莊子上,猜出他在府裡待得不自在,無聲歎了口氣,沒有多說,隻是叫下人裝了三輛車吃食送到莊子裡去。
李昌利等人比他回來得還早兩日,已安排田仆趕著牛犁地,春小麥準備開始種,還得再種一回蔬菜,免得三四月要過菜荒。
這幾日不像先前那樣冷,土已經化凍了,田仆們從小水庫引水過來將浸泡所有農田,浸泡透了,便可下犁犁地,比起以往犁乾乾的地,這樣犁起來要簡單得多。
莊子裡本來有十頭牛,去年又買了一批小牛,每頭老牛都可套犁犁地,小牛則選身子骨健壯,身材高大且脾氣溫馴的去犁地。
這批牛去年便已穿了鼻環,現在拿來用正好。
這幾日天氣都還行,沒怎麼出太陽,也沒下雨,大部分時候是多雲天氣。
今年初十立春,還差幾日,大部分人正在過年,莊子裡的田仆熱火朝天地正在乾活,去年樘華設下了各樣獎勵,田仆們有奔頭,乾活便格外積極。
樘華帶人巡視農田,耳旁是田仆們乾活的吆喝聲。
他一手拿白紙訂好的本子,一手拿令人自製的鉛筆走在田頭,順便記錄田裡的情況,比如田裡的鳥類,蟲類,雜草種類等等。
李昌利等人不明白樘華記錄這些做什麼,卻也不敢多問,隻跟在樘華後麵看他記錄。
樘華走了一圈,正好又到了一隊的地盤。
錢罡毅正跟手下隊員們一起犁地,吆喝的號子叫得老長,跟隔壁隊的號子相互應和。
水牛歇息時下了嚼子,也時不時哞一聲,應和著早春的鳥鳴,顯得格外熱鬨。
從這氣氛中能很明顯看出,田仆們乾活累歸累,過得卻很開心,樘華不禁覺得有些欣慰。
天陰著,太陽沒出來,天氣有些冷,下田的田仆一應挽起褲腳,光著腳踩下田裡,熱火朝天地忙碌著。
樘華見狀,轉頭吩咐,“今日中午殺幾隻雞,燉桶生薑雞湯加菜。”
手下人明白這是要燉驅寒的雞湯,趕忙應了。
樘華曾嚴令過,他巡視田裡的時候不必手底下人停下來行禮,大家看到了樘華,依舊各乾各的,頂多不好意思地衝他笑笑算是打招呼。
樘華四下張望一眼,衝錢罡毅招招手,示意他過來。
錢罡毅眼睛明亮,一見樘華叫他,忙將手裡的活計交給隊員,快走幾步上田埂來,他之前他還沒忘記用水洗了洗腳。
“大人,您叫我?”
“嗯,找你問些事情。”樘華示意他趕緊將鞋子穿上,示意他站到自己跟前。
錢罡毅眉開眼笑,忙走過來。
“你們現在犁地,田裡的蟲可多?”
“回大人,經過一冬休整,現在蟲不算多。”
“不算多是怎麼個算法?先前種了菜的地蟲多,還是沒種菜的地蟲多?”
“沒種菜的地蟲要多些,種菜的地蟲我們都抓過一輪了。”
“蟲有哪些?”
“蠐螬、螻蛄、金針蟲、地老虎都能看見,地老虎最多。不過水一泡田,地老虎死得七七八八,我們耕田的時候大部分還是撿到死了的蟲,活著的蟲比較少見。”
“嗯。下一個問題。地好不好耕?隻浸濕,用水泡著,以及沒泡水,哪種地好下犁?”
錢罡毅毫不猶豫地答道:“用水泡著的地最好耕!”
樘華又問了些常規問題,問好後做記錄,然後讓錢罡毅回去了。
他不僅叫了錢罡毅,另外幾個小隊的隊長也叫了。
樘華做基礎研究,正需要大量收集數據的時候,也沒問什麼特彆艱深的問題。
樘華第一回叫他們之時,他們還有些戰戰兢兢,現在已經被問習慣了,幾乎不假思索就能答出樘華所有的問題。
這些田仆都是沒念過書的大老粗,問什麼答什麼,一來一回之間時間過得飛快。
樘華走了一圈問了一圈,差不多便到吃午飯的時候。
今天可以吃肉,樘華還特地讓人加了一桶雞湯,老母雞熬出來的湯,香味老遠就聞得到,哪怕加了大量生薑驅寒,這股香味也十分明顯。
他們去年種的菜除了往外麵送了幾十萬斤之外,自己也留了一些,白蘿卜、醃蘿卜、燜蘿卜、蘿卜乾,泡包菜、包菜乾、酸包菜,泡白菜、辣白菜、酸白菜。
他們種的菜品質本來就好,製成各種製品之後也好吃,尤其是酸包菜鹹蘿卜等跟辣椒一起炒了肉,放足鹽,又酸又香,極為下飯。
這些乾慣了苦力的田仆們,配上這樣的飯菜,個個都能吃個四五碗。
樘華接管他們後給他們的待遇十分好,彆的不說,起碼飯菜給足,田仆們的日子比以往好了不少。
樘華上午做完記錄,下午去看小麥種子,他們種小麥要有一個初步的選種。
他令手下人將皇都各大糧食行的小麥種子都買回來些,下午將直接驗看。
與彆人不同,樘華查驗小麥種子的時候,不但查驗種子的飽滿程度,顆粒大小,還要做成麵,嘗一嘗這些種子分彆是什麼味道,最後再看發芽率。
李昌利等人都知道他是個嚴謹的性子,不敢糊弄他,因此整個皇都三百七十六家糧食行的小麥種子都買了些。
樘華也細細做了記錄,還專門派懂行的人過來給他做講解,說一說這些小麥分彆產自哪裡。
若是小麥好,產地氣候土壤等與他們這裡不同,他們用了這款種子也種不出什麼好效果。
不同於其他農作物,春小麥越早播種越好,因為春小麥得有一個春化階段。
春小麥的種子在土壤萌動後,必須經過一定的低溫條件,才能起身拔節發育形成結實株體。
樘華吩咐李昌利,讓手下人加緊將田整出來,準備播種。
他們一共有五百畝地,雖然每畝地理論上來說都能直接或間接地連接上溝渠,但並不是每畝地都能得到充足的水源灌溉。
尤其現在是冬天,本來就處於枯水期,哪怕他們有水庫也有直通山裡的溝渠,水源還是不夠。
平時沒什麼感覺,一到現在這種需要大量用水的時候就很明顯了,直到此時,樘華發現他們的水庫建的有點小。
現在沒有水泥,樘華不敢建大水庫,就怕春汛夏汛,水庫漲得太滿容易潰堤,到時候他們這個皇莊將會首當其衝。
然而五百多畝田,哪怕他建了好幾個水庫,這幾個水庫也就十多畝大,或者說,叫大點的池塘比較合適。
平時用水還好,現在一到了急需用水的春播期,這六個水庫的水量就有些不夠看了。
樘華估摸著,下回有條件得把他們這幾個水庫再擴建一番,他今年可以努力一點讓人把水泥配方給弄出來,冬天農閒的時候再修一次水庫,明年就不怕沒水用了。
樘華實在勤勉,皇都裡不少人都在關注著他,宮裡的人也把他的消息放到第一步。
這一天,皇帝給太後請安,中途不知怎麼聊起樘華。
太後得過樘華的衣裳首飾,對他印象非常好,一說起他,便忍不住感慨:“這可真是個孝順孩子,哀家看滿皇都也沒幾個像他這麼有心了,難得還那麼能乾。”
“這倒是。”皇帝哄老娘開心,笑道:“越大越機靈了。那孩子佛緣也深厚,聽說有神佛常入他夢。”
太後眼睛一下亮了,“哦,這是怎麼一回事?哀家怎麼沒聽說過?”
“這也是去年的事了,那時他住在離皇都不遠的莊子裡溫書,說要恩考。臨近大年的時候,忽然騎馬連夜趕回來要覲見朕,說夢到了邊疆告急,當時朕還莫名其妙,誰知去信一問,事情果然如此。也多虧他早做提醒,邊疆諸將有所防備才沒叫蠻子得逞。”
太後老了,就信這些神神鬼鬼的事,她身子前傾了些,“這都能夢到?”
皇帝笑道:“許是他真的夢到了罷,要不然相隔千裡,也不知他消息從哪來,還說的那麼準。”
“這倒神了。”太後道:“不然傳他進宮來,陪哀家說說話,聽他怎麼說。”
太後眼看著就要發懿旨,得寵的太監湊過來小心陪笑:“回娘娘,清源將軍已經去了莊子上,接到懿旨後怕明日一早方能趕回來。”
樘華被封為二品輔國將軍,封號“清源”。
太後下意識的抬頭去看皇帝,“這麼早,不是還沒上朝麼?他怎麼便去當值了?”
皇帝也驚訝,“朕可沒下旨令他早早過去當值,他是真去當值了,還是隻在那裡住上一段時日?”
太監道:“恐怕已經當值了,奴才聽說他們開始種麥子了。”
太後聽他這麼說,就知道樘華一定已經在乾活了,不然太監不敢冒欺君的風險這般答。
“這孩子心眼怎麼那麼實?年初六都還沒到呢,就已經去當職了。”
皇帝道:“他素來實心眼,去年恩考得了榜首,朕問他想去哪裡,他推了戶部的差事,就想另外去種田,朕勸都勸不住。”
太後感慨,“這樣勤勉的臣子也是難得。”
皇帝笑道:“就盼天下能多幾個這樣的臣子。左右無事,朕等會去瞧瞧他種田種得如何。”
太後聽他這麼說,心癢得緊,“哀家也跟著瞧瞧去。”
兩人都是說到做到的主,話一出口,便張羅著擺駕。
手底下人忙勸,皇後也道:“母後,還是明兒再去吧,天色已漸漸暗了,趕過去也看不了什麼。”
皇帝沒想到老娘也想去,人一多就得給時間讓樘華好好安排,他勸道:“母後不必急,還是明日再去瞧瞧。朕先給他下道旨,讓他準備好迎駕。”
太後剛被勸著坐下,聞言忙擺手,“可彆。你若是下旨令他準備,他將前事都弄好了,到處弄得整整齊齊,規規整整也沒有意思,不如我們直接去,看看他那莊子到底如何。”
皇帝笑道:“也成,我們明兒上午再出發。”
樘華還不知道皇帝要來,他正忙著種小麥。
先前犁地的時候,他們為了好犁,也為了淹死害蟲,特地放了水進去,小麥卻不需要多少水,水多了還會爛根。
他現在正帶領手下人監測土裡的含水量,等乾得差不多才能將小麥種下去。
也有乾一些的土,已經開始種了,樘華叫他們做好記錄,等收獲的時候再來對比,看看哪種種法種出來的小麥好。
禦駕駕到時,他帶著李昌利他們正拿著一碗碗土在對比,樘華還十分接地氣地用手碾壓泥土,看是否板結,泥土裡的主要成分是什麼。
像草籽、草根、蟲卵、石子、沙子等,肉眼就能看出來,剩下的得借助工具,弄成水溶液再來測試。
他們在忙碌的時候,外麵的侍衛匆匆忙忙跑進來,雙膝一跪,匆忙稟道:“公子,陛下與太後娘娘駕臨!”
皇莊沒有配備侍衛的需求,上麵也沒有人願意給他配侍衛,這些侍衛乃樘華從府裡帶來,都是他的心腹。
樘華見他這慌亂的樣子,眼睛一掃旁邊明顯也跟著慌亂起來的李昌利等人,肅容點頭道:“既然如此,準備迎駕。”
他自己就著田裡的水洗乾淨手,然後問道:“陛下與太後娘娘到哪兒了,可到了近前。”
侍衛打著顫兒,忙道:“就在皇莊外。”
“不是令你們放哨麼?怎麼沒早發現?”
侍衛哭喪著臉,不敢回答。
樘華深吸一口氣,“跟我去迎駕。”
皇帝已經第二次來他們這了,樘華出去的時候,皇帝與太後正在四下張望。
看見他,皇帝笑道:“你們這收拾得挺整齊,看起來比去年要好。”
樘華忙要跪下,“臣給皇伯父請安,給皇祖母請安。”
皇帝與太後皆道:“免禮。”
樘華有些拘謹,“水庫已經修好,引來了水,是比去年景色要好些。不知皇伯父與皇祖母駕臨,有失遠迎,還請皇伯父與皇祖母恕罪。”
太後拍拍他的手,“好孩子,今日哀家以自家人身份過來逛逛,你不必拘謹。先前哀家特叫他們莫提前說,就想過來看看你們平常在做些什麼。平常如何,今日便如何了。”
樘華忙弓著身子請兩人進去,身後跟著太監宮女嗚嗚泱泱一大堆。
他們這莊子自建立以來是第一回那麼熱鬨,上次皇帝來時都沒那麼熱鬨。
太後一進去就看見一塊塊整齊的田,有些上麵種了東西,已經發出芽來,嫩.嫩綠綠一片,隨春風搖晃,有些剛犁好地,田裡水波蕩漾,映著天上的雲朵,十分惹人注目。
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特有的氣味,十分特殊。
太後與皇帝久居宮中,不常出來走動。看到這田園景色,心裡先喜歡上了。
太後四下看著,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