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明白母親為什麼要讓沈三娘來找他了。
他坐在床榻的邊上,垂著頭,沉默不語,也不看秋星,秋星哼著快樂的小曲兒,一步一步的走過來,身上的釵環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簡直就好似是一隻小貓咪的脖子上掛著鈴鐺一樣。
她和她的貓實在是很像,傅紅雪想。
秋星就很不見外的坐在了他的旁邊,伸手拉了拉傅紅雪的衣角,柔柔地問:“你睡醒啦?餓不餓呀?”
傅紅雪張了張嘴,冷淡地說:“不必你費心。”
或許是因為他的心裡實在很渴望得到秋星,以至於他表麵上竟看起來更冷淡了幾分。
——他實在是很明白怎麼樣去壓製自己。
秋星卻一點兒都不生氣,她歪著頭過來,有些認真地盯著傅紅雪看,即使傅紅雪沒有看她,也能猜到她現在究竟是怎麼樣一副表情,他垂著頭,忽然冷冷道:“你還想叫我再看你?”
秋星不說話。
傅紅雪乾脆閉上了嘴。
他不能留在這裡,他若是留在這裡,精神不知道會被腐蝕成什麼樣子。
不是被秋星所腐蝕,是被他自己……被他自己那種渴望暢快、渴望自由與歡樂的衝動所腐蝕。
秋星仍然認真地盯著他看,傅紅雪垂著頭,已不知道此時此刻該如何是好。
半晌,秋星忽然笑道:“你騙人,我都聽到你的肚子餓的在叫了,怎麼這樣嘴硬,真是個壞孩子。”
說著,她竟還伸出手,作勢要去撫摸傅紅雪的側臉,傅紅雪下意識的一躲,結果秋星的手忽然一轉攻勢,抓住了一個垂下來的毛線球,輕輕地撥弄了幾下。
……這就顯得傅紅雪很自作多情。
傅紅雪的臉色更蒼白了些。
秋星看著他,驚奇地道:“你的臉怎麼這樣蒼白?也是,一個人若是十幾個時辰不吃飯,氣色又怎麼會好呢?”
她又伸手,這一下,她輕輕柔柔的撫了撫傅紅雪的臉,好似一個溫柔的大姐姐在安撫自己脆弱的弟弟。
傅紅雪沒有再躲。
他似乎已摸清了秋星性格中的一小部分,她就是這樣一個惡劣的女孩子,若他要躲,她就要想方設法、花樣百出的令他乖乖就範。
可她的想方設法,卻也如此溫柔。
傅紅雪側著頭,額前的黑發將他的眼睛擋住了一點,卻仍能叫人看見,他的睫毛也在輕輕地顫動著。
秋星道:“傅公子,你來嘗嘗我的飯做的好不好吃嘛?”
傅紅雪還沒來得及說話,秋星又搶道:“你若是拒絕我,就是還在怪罪我昨天逼你殺人的事情了……對不起嘛,我若知道你那樣難受,肯定不會叫你去的。”
她的聲音又溫柔、又誠懇,簡直就是個最可親的女孩子,即使是心腸如鐵石的人,也舍不得拒絕這樣的女孩子。
更何況傅紅雪的心腸從來也不跟鐵石一樣的。
半晌,他才道:“……你本不必管我。”
秋星歎道:“可我不管你,誰來管你呢?我就是這樣一個好心人,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們好心人啊?”
傅紅雪忽然抬起頭來,深深地看了秋星一眼。
……她今日打扮得實在很好看。
傅紅雪安靜地道:“沒有。”
……他哪裡會看不起秋星。
秋星甜蜜地笑了,她說:“那你稍等一會兒哦。”
說著,她就哼著曲兒又走了,過了沒一會兒,幾個姑娘走了進來,她們的手上都托著白玉一樣的盤子,盤子上放著各樣的食物,牛羊肉自是不會少,還有些精巧的吃食。
黃沙漫天、貧瘠炎熱的邊城之中,秋九姑娘的店裡,竟有晶瑩剔透的冰被削成冰山,上頭放著薄如蟬翼、可透光的魚膾,光這魚膾,便有十七八種各色小料去搭配。
另還有白粥一碗、小菜數碟,七七八八地擺在桌子上,真可謂是一場盛宴了。
傅紅雪忽然想起剛剛她說……要他嘗一嘗她做的菜。
這些竟都是她做的菜,是她……特地為他做的菜。
一時之間,傅紅雪竟有些發怔。
他從沒嘗過溫柔的滋味,自小,他的母親花白鳳便隻會嚴苛的要求他,即使在他發病之後,花白鳳也從未給他做一碗粥喝。
他忽然感到了饑餓。
秋星坐在了他的身邊,用筷子夾了一片薄如蟬翼的魚膾,又沾了一種蘸料,輕輕地送到了他的嘴邊,歪著頭道:“啊——”
她溫柔起來,簡直是不像樣子的,這樣漂亮的美人,本不該沾這人間煙火,也不該這樣子體貼的去照顧一個男人的。
……一個他這樣的男人。
他不握刀的那隻手也開始顫抖。
他抬眸望著秋星,她仍是笑意盈盈的,眼睛裡都是神氣的光,好似絲毫不覺得她這般侍菜,其實是一件很自降身份的事情。
傅紅雪道:“你……你不該這樣。”
秋星道:“你再不吃,就是還在怪我咯。”
傅紅雪那雙漆黑的眼睛裡,也有光忍不住動了動。
他終於張嘴,帶著一絲小心,將那魚膾吃下,他下意識的去咬了一下那筷子,然後又下意識的抬頭去看秋星,秋星朝他溫柔一笑,道:“好不好吃呀?”
傅紅雪道:“好吃。”
是真的好吃。
這樣的邊境之地,竟還能有如此新鮮的魚生吃,即便是萬馬堂,都難有這般的財力。
一山不容二虎,難怪萬馬堂的公孫斷叫囂要殺了她。
想到公孫斷說的那話,他的眼神又冷了下去。
秋星給他投喂了魚生,還要投喂彆的東西,那一道清蒸魚也正好,她又夾了一筷子清蒸魚,照例要送到傅紅雪的嘴邊,卻被傅紅雪忽然伸手,抓住了手腕。
她似笑非笑地看他。
傅紅雪卻又微微垂下了頭,盯著自己虛虛抓住秋星手腕的那隻手。
他們兩個人的膚色其實都很白,但並不一樣。
他的膚色是蒼白的,是一種病態的、不見天日的蒼白。但秋星不是,她的皮膚更像是潑出的牛奶一樣,潔白而溫暖。而且她也不是全然的纖弱、全然的骨感,反倒是有那麼一點點的肉感,實在叫人難以移開眼。
他輕輕一捏,她的胳膊上就留下了一道紅印子。
傅紅雪道:“我自己吃。”
秋星道:“為什麼不讓我好好照顧你呢,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傅紅雪道:“沒有。”
秋星歪了歪頭,沒有說話。
傅紅雪抬起頭來,那雙漆黑的、積雪似的雙眼就定定地盯著她,他平靜地道:“我本就該殺人。”
他道:“你沒有做錯,公孫斷的確該死。”
他不怪秋星的。
是他自己一定要複仇,又是他自己忍受不了那種血腥而發狂的,秋星做錯了什麼呢?她其實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他這樣想到。
秋星就露出了笑容。
她說:“你不怪我?”
傅紅雪道:“不怪。”
秋星又道:“我的做法是不是其實都很有道理?”
傅紅雪道:“是。”
她就輕輕地點了點傅紅雪的手指骨,看到他骨節分明的手指無法抑製的顫了一下,然後道:“那我要你今晚就去萬馬堂,馬空群因為公孫斷死了,要請你喝酒呢。”
她語氣輕輕,好似在說一件小事,一件她自己就可以輕易決定的小事。
傅紅雪的血液卻忽然在此刻凍結,因為他發現,秋星之所以那樣溫柔的對他,不過是為了再次把他扔進一個困難的境地、一個……他本就無法回避的痛苦境地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紅魚雖然已不在江湖,江湖上卻仍留著他們的傳說(遠目)
要不要安排他們出一下場做個彩蛋?你們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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