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隻好說:“其實沒有那麼容易高低肩,你隨意就好。”
雪白大貓貓甩了甩大尾巴,表示自己知道了,跪安叭!
***
燕南飛自然不是真的想擺脫傅紅雪,傅紅雪也並不是真的想放他走,所以傅紅雪自然而然還是追上去了。
燕南飛停在了一個地方,這地方是一棟小樓,乃是明月心的居所,名叫明月樓。
但等到他追上去的時候,燕南飛卻已中毒了。
明月心在他身邊,臉色很差。
她看到傅紅雪來,十分勉強地道:“看來,無需你出手,他也很難活得過今晚了。”
傅紅雪冷冷道:“他的命既然是我的,我不讓他死,他絕不可能死。”
傅紅雪雖然是個刀客,但其精通毒理,隻替燕南飛把脈過後,就輕易寫出了解毒的方子。
明月心看著他,忽然道:“你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傅紅雪不理她,寫完方子之後就轉身要從明月樓走出去。
明月心急急追上前去,失聲道:“你要去哪裡?”
傅紅雪道:“女人的閨房,原來是我可以隨便進出的?”
明月心似乎愣住了。
她的臉上忽然浮起了一層淡淡的紅暈,她用牙咬著下唇,忽然道:“原來你也並不是一個無情的人。”
傅紅雪腳步一頓,肩頭的大白貓抖了抖,尾巴不滿的抽打傅紅雪僵直的脊背。
明月心輕輕道:“你該留下來的。”
傅紅雪冷冷道:“為什麼?”
明月心歎道:“你若走了,我絕護不住燕南飛三天,到時候他的秘密,也隻能帶進墳墓裡去了。”
傅紅雪霍地轉身,死死地盯住了明月心。
他總是冷峻的臉,忽然也浮起了一絲倉惶的神色,他盯著明月心的臉,那雙總是漆黑有神的眼睛,也似乎在那麼一瞬間恍惚,他的胸膛忽然開始劇烈的起伏。
明月心看著他的表情,忽然已明白了。
她道:“為什麼你看我的時候,總要露出這麼一副被鞭子抽了的表情?”
傅紅雪冷冰冰道:“我在小樓外守著他。”
說著,他轉身就要走。
明月心歎道:“我的臉讓你想到了什麼?”
傅紅雪忽然又渾身僵直了,他忽然嘶聲道:“什麼?”
明月心道:“我是個女人,你看我的眼神……我很明白,你是不是在透過我看另一個人?”
傅紅雪的拳頭都已緊緊地攥起。
他好似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
明月心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她的臉,和我很像麼……?”
這個時候,傅紅雪的臉已扭曲起來了。
他這是氣的。
一種冰冷的憤怒忽然從他心底燃起,他忽然想轉身去質問這個女人,明明就是你費儘心思的用她的臉來欺騙我,來企圖殺死我!卻能用這樣的語氣問出這樣的話?
秋星不是你的武器!
他霍地轉身,冷冷地瞪著明月心,道:“滾。”
明月心似被嚇到了。
她忽然已說不出話來,傅紅雪轉身就走,住進了明月樓對麵的客棧之中。
直到確認身邊無人之後,秋星才開口道:“哎呀,剛剛可憋死我了!”
傅紅雪卻猶在怒中。
他真正生氣的時候,臉色也是蒼白的,好似不是他要去殺人,而是彆人在他身上抽了八百鞭一樣,秋星輕巧地跳下來,跳到了傅紅雪的懷裡,用一種端正且矜持優雅的坐姿坐好,抬起貓貓頭,用她的大眼睛看著傅紅雪。
秋星道:“你是不是在生氣,她用我的臉去說那些屁話。”
傅紅雪的臉色柔和了下來。
他道:“我隻是在想,一個人的表麵可以這樣美好,內心卻可以這樣的肮臟。”
秋星道:“我在二十五年前混江湖的時候就知道這一點了。”
傅紅雪道:“我也在騙她。”
秋星道:“你的演技倒是也不賴。”
傅紅雪冷冷道:“她活該被騙。”
秋星無辜天真地看著傅紅雪。
傅紅雪盤腿坐在榻上,秋星窩在他懷裡,窩著窩著,小貓咪頑皮的天性忽然就顯現出來了,兩隻貓爪子忽然開始用力踩踩踩,傅紅雪渾身一僵,額角都蹦出了青筋。
他霍地睜開眼,死死地盯著秋星。
秋星道:“怎麼了,看我做什麼,我是小貓咪,做什麼都很合理!”
說著,小貓咪的爪爪忽然開了一下花,然後又開始踩踩踩了。
傅紅雪一下子幾乎都屏住了呼吸,牙齒死死地咬住,眼角也已泛起了紅,小貓咪無辜的喵喵叫,然後忽然被他一把抱起來。
傅紅雪仰躺下去,把秋星帶在自己的懷裡,小貓咪好似是流動的液體,在他身上灘成一團貓餅,傅紅雪就抱住了這團貓餅。
傅紅雪忽然祈求道:“秋星,化作人形好不好?”
秋星不懷好意地喵喵叫,伸出小爪子點了點傅紅雪的鼻尖,傅紅雪抓住了那隻小爪子,柔軟可愛,實在是很不像樣子。
秋星歎道:“人類啊人類,真是壞死了,對小貓咪都這麼壞!”
兩條後爪又踢了傅紅雪兩腳。
傅紅雪抱著她,也不辯解,隻啞聲道:“求你。”
他實在是太喜歡秋星了。
可是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又實在是太短。
這麼短的時光,根本無法承載起傅紅雪那種濃烈、病態、狂熱的愛,他雖然冷的像塊冰,但冰山之下,他是用岩漿做成的,秋星回來的每一分每一秒,藏在他體內的愛的岩漿都像是要迸射而出,一定要把秋星燙死一樣。
甚至他看到仍然天真快樂的小貓咪,都會有一種衝動,想要讓她永遠記住自己有多麼的愛她,多麼的想要她。
他是病態的,他是不正常的。
而麵對秋星的時候,他忽然再也不想隱藏這種病態了。
他的臉實在是蒼白得要命,眼角又紅的要命,看起來像是脆弱的琉璃,隻需要稍微一碰就能摔碎,可他又實在是個很強壯、武功很高的人,強大與脆弱,兩種截然相反的氣質,在他身上有一種奇妙的和諧感。
秋星化作人形,環住他的脖子,閉上自己的眼睛。傅紅雪抱著她,用顫抖的、蒼白的手緊緊的抱著她,好似要把她纖細的腰直接折斷一樣。
***
明月心、燕南飛,都是公子羽的棋子,但這公子羽,究竟又躲在何方呢?
十八年前秋星的事,傅紅雪絕不會忘記。他的心性之堅韌,對痛苦與仇恨的忍耐之深,幾乎已做到了一種非人的程度,這江湖之中,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做到像他這樣。
秋星端坐榻上,猻堅強正在拜訪她。
傅紅雪是個善解人意的男人,兩隻貓科動物占據了床榻,他就坐在了地上,靠在榻邊,閉目養神。
這實在是一副很詭異的場景。
為了避免這話被外人聽去,猻堅強與秋星使用了貓科動物通行的語言,秋星的表情很嚴肅,聽著猻堅強“喵喵喵喵喵喵”個不停,時不時的點點頭,從三角嘴裡發出短促的“嗚——”“喵,喵嗚”的聲音。
半刻鐘之後,猻堅強一溜煙不見了。
秋星跳進了傅紅雪的懷抱裡,用爪子推了推他的胸膛。
傅紅雪伸手抓住她的爪子,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秋星道:“猻堅強查到了一些事情。”
傅紅雪道:“嗯。”
秋星道:“他查到的是一種奇怪的法陣,這是一種以人類的屍骨作為養分的法陣,這種法陣邪門的很,是一種將人類屍骨之中的怨氣抽取出來、濃縮固定成型的法陣。”
傅紅雪的眉頭皺了皺。
按照他一直以來查出來的結果,這幕後之人收集的都是充滿仇恨之人的屍骨……這是沒錯的,可是充滿仇恨的屍骨可以乾嘛呢?
他安靜地聽著秋星去解釋。
這個世界上,不僅存在著形形色色的妖怪,還存在著一種死物化作的魔物,妖怪以天地靈氣為聲,而這種死物化作的魔物,則是得以衝天的怨氣為生。
如今,天地靈氣衰弱,但仍有妖氣充沛之地,可供妖怪棲息,又因為妖界底蘊身後,留下了不少奇怪的秘藥方子,所以如今雖然是小妖怪當道,倒也還能活。
但這種名叫妖魔的死物卻不同。
他們是以怨氣為生的,若怨氣不足,則就會衰弱到死去,聽說三十年前,曾有一心魔,就是因為實在衰弱的厲害,把注意打到了吸血姬李魚的身上,最後慘遭反殺。
秋星道:“吸血姬的血液,無論對於人類還是妖怪,都有神奇的功效,想必那心魔,也是想用吸血姬的血,來延長自己的命。”
傅紅雪道:“這次作祟的,是另外一隻妖魔,他選擇的法子,是培養出充滿怨氣的人類,再殺了他們,將他們的怨氣抽取出來。”
秋星道:“其實,充滿怨氣的人類屍首隻要放在那裡,就會不停的散發出怨氣,隻不過……”
傅紅雪道:“隻不過,一具屍骨的怨氣若是散發到空氣裡去,那就很稀薄,不夠一隻妖魔活,但是若被濃縮固定成一顆丹藥之類的東西吃下,卻大不一樣。”
秋星道:“應當是如此。”
她頓了頓,接著道:“猻堅強查到的那法陣,正是在邊城,時間是,十八年前。”
十八年前。
傅紅雪冷冷地道:“那法陣是為了煉化丁白雲的屍首。”
十八年前,邊城在一夜之間,從熱鬨的江湖之地,變成了一個不在熱鬨的小城。馬空群死了、馬芳鈴死了、萬馬堂半死不活、葉開走了、路小佳走了,他傅紅雪也走了,走得很急。
但有一個人,來的也很急。
這個人就是丁乘風,他得到了丁白雲與丁靈中身死的消息之後,立刻乘上了快騎,在路上不斷的換馬,七天七夜沒合眼,來到了邊城,要為他的家人收屍。
但他隻找到了一個人的屍首,那個人就是丁靈中,而丁白雲的屍首已不見了。
傅紅雪雖然回過邊城,卻對法陣殘餘沒有任何的研究,所以他當然發現不了法陣,隻能調查出丁白雲的屍首不見了。
現在,他可以輕易地得出結論:“在丁乘風去邊城的七天之內,這法陣就完成了,丁白雲的屍骨被這法陣煉化了。”
秋星道:“正是如此,猻堅強近日發現了邊城的法陣之後,還去了一趟大漠,去了當初為了秋靈素火並的那些人的埋骨之地,果然也發現了一絲法陣的殘留。”
法陣是一種發動了之後就一定會有殘留的東西,若是不想被發現這法陣,最好的法子是在一個隱秘的地方去立,再次一點的解決辦法是再覆蓋一層隱匿法陣,一直不停的發動著。隱匿陣發動之時,幾乎沒有人能發現底下法陣的殘留。
如今猻堅強查到了,就隻能說明……那隱匿法陣因為某種原因被關閉了。
秋星的腦子轉得飛快,得出了一個結論:“下陣的妖魔,正在衰弱。”
若他還能支撐的住,不會讓這隱匿陣失效的。
傅紅雪的腦子轉得也很快,他皺著眉思索了一番,得出了結論:“法陣煉化屍骨,一定要新鮮的屍骨。”
秋星道:“你說得很對,比如說……至多在死後一兩天,否則那妖魔完全可以把屍骨帶回自己的老巢去慢慢煉化,又何必要在各處留下法陣,還要費心費力的去弄這麼多隱匿陣維持呢?”
傅紅雪忽然笑了。
這是一種全然冰冷的笑容,但是他的那雙漆黑色的眼睛之中卻忽然燃起了寒火。
他道:“所以,他一定離我不遠。”
秋星冷冷道:“因為他必須在你死後馬上開始煉化你的屍骨。”
說這句話的時候,秋星嘴裡的尖尖小牙齒之上,好似也有寒光閃過。
秋星又道:“他本來的想法是讓你移情明月心,然後設計刺激於你……等你的痛苦到達頂峰後……”
傅紅雪冷笑:“他會殺了我。”
秋星道:“不,或許他會設計讓明月心殺了你,然後自己在出現,這妖魔喜歡躲在背後搞鬼,無論是秋靈素那一次,還是丁白雲那一次,他從來都隻喜歡坐收漁翁之利的。”
傅紅雪冷冷道:“這江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殺了我。”
他從來都不可能乖乖去死,這痛苦的十八年間,為了給秋星複仇,他咬牙也要活著,而如今,秋星才剛剛回來,他還沒有和秋星一起廝守,他還沒有和秋星一起躺在屋頂上曬太陽,讓他死,憑什麼?
誰想殺他,他先殺誰。
秋星道:“所以他才要用美人計啊。”
傅紅雪冷酷地道:“這美人計不可能成功,因為我會設計殺了明月心,引這妖魔本體出來。”
秋星笑了。
她道:“既然她抱著這樣的心思接近你,那死在你手上,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
而這一切,明月心與燕南飛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們仍然按照自己的計劃行事,佯裝被卷入了一場巨大的江湖紛爭之中,而在此過程之中,明月心的確展示出了一種過人的打動人心的能力。
她並不是一個咄咄逼人的女人,她更擅長以靜製動。
比如說,傅紅雪厭惡看見她的臉,她就十分自覺主動地帶上了一個胖胖的彌勒佛麵具。
燕南飛問她:“你為什麼不讓他多看看你這張臉。”
明月心道:“因為不看更有效。”
燕南飛道:“為什麼?”
明月心道:“因為男人就是這樣,你若一直逼迫他們,他們反而會逃走,但你若表現的沒有那麼想要他們,他們就會主動來看你。而且……”
燕南飛道:“而且?”
明月心道:“而且最重要的,不是這雙眼睛麼?”
一雙碧綠碧綠的眼睛,為了這雙眼睛能出現在她的臉上,已有十八個異域的少女為此痛苦的死去,而那個被叫做“公子羽”的妖魔,從不會浪費一絲怨氣,它將這些少女的屍骨,也煉成了充滿怨氣的屍骨丹。
明月心其實知道的事情遠比燕南飛要多,她隻是裝作不知道而已。
燕南飛忽然道:“你為什麼願意為他做到這種程度?”
明月心道:“誰?公子羽?”
燕南飛不說話。
明月心道:“因為我想要他知道,他的確有一個不離不棄的女人,願意為了他,去勾引另外一個男人。”
燕南飛道:“現在你已成功了。”
明月心笑了笑。
她冷酷地道:“傅紅雪會死在我的手上,公子羽需要他的屍骨,非常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