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空氣之中都彌漫著痛苦的氣息。
篝火在黑暗的夜裡燃燒,枯木不停的發出火星爆裂的聲音,靠近篝火的地方明明不冷,可傅紅雪卻覺得冷,覺得非常冷,那種冷意仿佛已穿透了他的脊背,打得他不斷的顫抖。
他麵目猙獰,死死地盯著這頭發花白的人。
公子羽貪婪地嗅著,好似這空氣中彌漫的是蜂蜜一樣的甜味。
傅紅雪的臉忽然又變得很紅,好似煮熟的蝦子一樣,他激動的渾身發抖,撕心裂肺地吼道:“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妖魔桀桀怪笑。
它道:“人類殺不了妖魔。”
就算傅紅雪的刀把這具身體完全砍爛,妖魔都不會死,因為妖魔的本體隻是一團似有似無的黑氣罷了,附著在其他的生物之上活動。
似乎是已欣賞夠了傅紅雪的慘狀,一股黑色的氣忽然向傅紅雪襲去,這氣息並非人間之物,速度快得十分異常,轉瞬之間,便已纏在了傅紅雪倒在地上的身軀。
這就是死氣,是一種妖魔所特有的天賦。
死氣是一種非常非常陰毒的東西,若纏上妖怪,則可讓妖怪無法吸取天地之靈氣,妖氣慢慢衰竭而死,但若纏上人類,人類沒有妖氣護體,會立刻暴斃而亡。
妖魔自信極了。
它當然有理由自信,因為這便是他的底氣!
可傅紅雪卻猛地抬起頭來,那雙漆黑的眼眸之中,已被憤怒與仇恨占據,轉瞬之間,傅紅雪就已到了妖魔身邊,他的手中緊緊地握著刀,那一把永久的陪著他的魔刀。
白光一現,公子羽的頭顱就已被砍了下來!
大量的血液噴湧而出,而在這一片血紅之中,一片黑霧忽然自脖頸的切麵處湧出,朝天奔去,這就是妖魔的本體。
那團黑霧忽驚叫道:“不——不可能,你為什麼沒死?為什麼沒有立刻暴斃?!”
這自然是因為秋星給傅紅雪的那一顆藥。
那顆藥的外殼,是吸血姬李魚的血液化作的血玉,可充當臨時的內丹,而血玉的正中,則包裹著一縷綠色妖氣,這正是貓妖秋星妖氣所化的精華,有了這顆丹藥,便可抵禦死氣的攻擊。
但傅紅雪顯然是沒有那個閒情逸致去回答這妖魔的。
傅紅雪雙目赤紅,死死地盯著那團黑霧,胸膛劇烈的起伏,這一瞬間,那種巨大的憤怒與無力感將他整個人淹沒,他忽然嘶吼一聲,又是一刀劈下,黑霧在淩厲的刀氣之前,瞬間分開。
但霧哪裡有實體?那霧哪裡會被真的劈開?僅僅片刻,這一團黑霧又重新合在了一起,它殺不了傅紅雪,隻好飛速的逃竄。
沒關係,沒關係。妖魔想,它死不了……隻是沒了一個身體而已,大不了再找一個,人類殺不了它,人類殺不了它的!妖魔看著狂怒的傅紅雪,忽然發出一陣囂張的大笑,就要飛走。
下一秒,那妖魔的本體之上,忽然燃起了一股妖綠色的火焰,黑霧發出一聲劇烈的慘叫,被綠火拽回了地麵,惡狠狠地燃燒起來。
這妖綠色的火焰,正是貓妖秋星的妖火。
——死氣是妖魔的天賦,那妖火就是妖怪的天賦,死氣可殺妖怪,妖火也可焚燒妖魔,這世間萬物,本就是相生相克的。
貓妖從林子裡走了出來。
她已化作了人形,漆黑的頭發遮擋住她白得發光的肌膚,一條雪白的大尾巴正在她身後晃來晃去,好似有些懶洋洋的。
但她那雙總是神氣又嬌憨的碧綠眼睛之中,卻冰冷的要命。
她冰冷的看著那團黑霧。
隻有在天下大亂,屍橫遍野之時,才會有濃鬱的怨氣產生,大部分的妖魔就是誕生於那個時候,而那個時候,也是妖魔最強大的時候,它們呼風喚雨,無惡不作。
但天下太平之時,怨氣就不足以支撐妖魔的生命了,大部分的妖魔都慢慢的死去,隻餘下一小部分不肯去死,想方設法的製造怨氣,這隻妖魔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確攪弄了許多風雲,這麼多年,他犯下了八十七起慘案,但即使如此,他最多最多,也隻弄死了幾百人,幾百人的怨氣,又怎麼可以同天下大亂、屍橫遍野之時相比呢?
所以,妖魔不強,它們隻是很會耍陰謀詭計罷了。
……但它耍的陰謀詭計卻是這樣的殘忍!這真相是這樣的簡單,這樣的可笑,卻又這樣的殘忍。
……正因為可笑,所以更殘忍,對傅紅雪來說,他一生的悲劇,年少時那些苦苦的掙紮與淚水,長大後那些無儘的思念與痛苦,原來都隻是因為、都隻是一個一隻妖魔,他靠人類的怨氣而活著。
人們常常會為苦難去找意義,但苦難本身卻沒有任何意義。
“意義”的出現,隻是因為人們要千瘡百孔的活下去而已。
……或許傅紅雪也曾騙自己,這些苦難是有意義的。
綠色的妖火逐漸吞噬黑霧,黑霧一開始還能發出狂亂的慘叫,到後來聲音就逐漸微弱下去,直至被綠色的妖火吞噬殆儘。
傅紅雪死死地盯著那一團黑霧,什麼也沒說,在那團黑霧終於消逝之後,他忽然脫力一樣的跪倒在地,嘔出一口鮮血來。
他的身體抖如篩糠,臉色蒼白的像一隻地獄裡爬出來的鬼,他跪在地上,鮮血從嘴裡不停的留下,而他的眼睛裡呢?他是否有淚留下?
十八年前,秋星失去了一條命的時候,他的眼淚就已隨著秋星而流儘了,從此之後,無論是差點被殺、還是被假的秋星所欺騙,他都連一滴眼淚都沒流過。
直到今天。
他握著刀的那隻手竟也開始顫抖了起來。
一隻奶白色的小手,忽然覆在了他的手上,溫暖又柔軟,這是秋星的手。秋星跪在了他的身邊,低著頭看著他顫抖冰冷的手。
傅紅雪忽然緊緊地抱住了秋星,他的雙手收得是這樣的緊,好似一個溺水的人,在抱著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樣,他抱著秋星,沾著鮮血的嘴唇翕動著,不停的重複著秋星的名字。
他的衣裳上沾的全是血,布料粗糙的黑色布衣帶給人的感覺並不舒服,反倒是有些刺痛。
秋星反手抱住了她。
她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過了好久,她才柔聲道:“沒事了,都結束了。”
傅紅雪一句話都沒有說,他顫抖地捧住秋星的臉,秋星嬌嫩乾淨的臉,與他蒼白而痛苦的麵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看著秋星,忽然喃喃地祈求道:“讓我吻你,好不好?”
他的嘴裡全都是血,他怕秋星會嫌棄。